阙汉骞和他的部下(第5/9页)

所以我想兵大爷不顾前后,抛弃装具,天热时撕军毯为绑腿,只是理之当然。这时候不能看到他们晚上骨悚着,两个人三个人卷在一张毯子下,赤脚伸在外面为不可悯。也不能因为如沈特务长之所说,因为他们都是“没有良心”,就可以骂之“活该”。

我们前方的部队间时要派兵到平坝师部运食米,兵士们看到仓库里新军毯堆积满库,他们也真的没有良心,骂师长阙汉骞为“阙汉奸”。我去见师长时,即使大胆,也不敢把军士给他的称呼提在嘴上,只不过说起过去事是过去事,现在只有瞻顾目前,否则保存着新军毯,师长已不能维系军心了。

“怎么说我爱惜军毯?”师长当场质问我。可是他也随即大笑。“哈,我不过因为下两个月还有批新兵要来,才控制一些军毯给他们。”说到这里他又沉吟了一分钟,接着又说:“好了,算了,我也不留了,你回去,我马上要他们把这批军毯发下来。”果然不出两天,各部队都在造名册,点检现在装备,准备领发新军毯。

这年头军队之经理虽未明言,已采取一种包办制。军需署和兵站能有力供应的尽力供给,不能供应的或发代金或者就整个的抛置不提。当时人说,当一个师长一年就平白也要挣上万把块钱,当一个团长至少也有二千块到三千块的收入,可能确系事实。即是各部队的军需处长大都是部队长的亲戚称当。我也曾听到人说:“凡是当过军需处长五年以上的,都可以全部抓来一律枪毙,当中没有半个死得冤枉。”可是当日就觉得说这样话的人半似嫉妒,半为羡慕,全没有顾及经理人的责任。以后还靠在国外读历史才领悟到人世间的事情,确有“不能在数目字上管理”之情节。不能全用“贪污腐化”四字笼括也。

十四师在马关县时,时值八月,士兵尚只有草黄色夏季制服一套。应有的背心衬裤,全无着落。我们只能在雨季趁着有半天太阳露面的时候,带着士兵到附近河边沐浴,即时裸体仍将军装洗涤,在树枝上晾过半干,又随即混笼穿上,以代换洗衣服。及至九月,师长才奉到军政部发下的一笔代金,算是应有另一套夏季制服之采办费。这笔款项发来就不够用(如果充足就会发实物而不会用代金了)。并且后方既输送困难,前方一片山地,也无采购处。还是阙师长有心计,他命令一个军需化装为商人,在国境交界处将法币换为越币庇亚斯特,即在越南购得一批白布,回头用本地的染料,蘸染为黄绿色,在村庄里裁制为军装,也顾不得服制之规定,一律单领无袖短裤,有似运动员之服装,不过在此我们的士兵至少可以有衣服换洗了。

我们下级军官虽然吃尽苦头,胸中仍带着一种希望:看来我们在滇南山上,日本人在山下,此战区战斗一展开,我们很有冲出国界,作远征军之可能。至少“首先在国外作战”,必为一种光荣。在我们报到之前,师长自己就带着一连兵越界到越南的一小镇猛康巡视过一遍。我报到后不久,也说服了我的营长,营里应当有人明了敌前地形,于是经过他的允许,我也通过在新店的前哨去过猛康一次。

可是猛康地方小,也没有日军盘踞,当地的里长虽不操华语,也识汉字,可以纸笔交谈,法币也能在镇内通行。我穿国军制服前来,并没有人阻挡,总之既无冒险性,刺激的因素也不高。只有河口与老街对峙,老街则有日本军驻守,又在铁道线上,才是我们憧憬向往的地方。

这时候河口与老街都已划在第一集团军的防区与前线之内,总司令为卢汉,乃是龙云的旧部。十月时分,哀牢山上的阵雨已没有夏季的频仍,我趁着全师军官在平坝集合听师长训话解散之后再私自前往向师长建议。

我的理由是战局一经展开,现在各军师的责任性防线不一定能保持(当日我们中央军保有一个共通的想头:云南地方部队的样子虽好看,作战时靠不住)。十四师首当兵团的分界线上,应当对右翼的敌情和地形有确当的认识。如果师长允许,我可以集结十六期一总队的同学向前方和右翼有系统的作一度军官斥候。至少我们可以把老街至猛康一段的兵要地志记录下来。即使来日作战各同学分布于各团营,也可以在军前作向导。经过一段慷慨陈词之后,我还在静候师长的反应,想必他还要推说询问参谋处长或情报课长,不料他立即叫勤务兵拿笔墨纸张来,当场令军需处发给黄排长五百元,作为巡视前方的路费,并且给我们十天的时间完成我们自己请膺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