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幽灵的主人(第18/34页)

他想起多年来从未想过的那些诉讼。当时的看法是否公正。如果是对他自己,是否也会那样判断。

他想,不知道自己能否睡着,如果睡着又会梦到什么。只有在梦里,他才属于自己。托马斯·莫尔曾经说,你应该在家里为自己建一间隐修室,一间隐居室。不过莫尔就是那样:可以将任何人拒之门外。其实,你不可能将自己的公众身份和私人身份分割开来。莫尔认为你可以,但是最后,他却将那些他称之为异教徒的人拖回他位于切尔西的府邸,这样他就能在自己温馨的家里随心所欲地迫害他们。如果你一定要将两者分开,也未尝不可:走进你的书房,说,“别打扰我,让我看看书。”但是你能听见房间外面有人在呼吸和走动,不满的情绪在发酵,人们在咕咕哝哝地表达自己的期望:他是公众人物,属于我们大家,他什么时候才会出来呢?对民众来来去去的脚步声,你无法充耳不闻。

他在床上翻了个身,说了句祷告。深夜里,他听到有人喊叫。更像是孩子做噩梦时的哭喊,而不像成年人痛苦的叫声;半睡半醒之中,他想,是不是该有个女人去安抚一下?紧接着他想,那肯定是马克。他们把他怎么了?我说过不要动手的。

但是他没有动。他觉得手下的人不会违背他的命令。他想,不知道格林威治的人是否已经入睡。军械库离宫殿太近,在比武前的几个小时,那里铁锤敲敲打打的声音常常此起彼伏。敲打、铸型、焊接、在打磨机上打磨的工序都已经完成;剩下的只是最后拧一拧铆钉,上点油,活动活动,最后调整一下,好让迫不及待的比赛选手安心。

他想,我为什么要给马克夸口的机会,让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我原本可以速战速决;我原本可以告诉他我需要什么,然后恐吓他一通。可我却怂恿了他;这样就把他自己牵连了进去。关于安妮,如果他说出实情,就会罪责难逃;而如果他撒谎,还是难逃罪责。我已经准备对他实施逼供,如果有必要的话。在法国,严刑拷打是家常便饭,就像吃肉必须放盐一样;在意大利,它是广场上的一项运动。而在英格兰,法律不允许这样。但如果国王首肯,或者说特许,则可以使用。伦敦塔里的确有肢刑架。没有人能够承受。没有任何人。对大多数人来说,它的用途太过明显,只需要看一眼就已经足够。

他想,我要告诉马克这一点。这会使他好受一些。

他掖了掖身上的被子。片刻之后,克里斯托弗进来叫醒了他。灯光照得他睁不开眼。他坐起身来。“哦,天哪。我刚刚才睡着。马克为什么喊叫?”

那孩子笑了起来。“我们把他关进了圣诞物品贮藏室。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您还记得吗?我第一次看到装着套子的圣诞星时,对您说,先生,那个满是尖角的东西是什么?我以为是一种刑具。嗯,那间屋子黑洞洞的,他磕磕绊绊地碰到了圣诞星,被尖角戳着了。接着,孔雀翅膀从护套里伸出来,用指头摸了摸他的脸。于是他以为自己是与一个幽灵一起关在黑暗中。”

他说:“你们得让我再休息一个小时。”

“但愿您没病吧?”

“没有,只是因为没睡好而难受。”

“用被子蒙住头,像死人一样躺着,”克里斯托弗说。“我一小时后带着面包啤酒再来。”

马克跌跌撞撞地走出房间时,已经吓得脸色惨白。他的衣服上沾着羽毛——不是孔雀的翎毛,而是教区的六翼天使翅膀上的绒毛——以及来自三博士长袍上的金粉。一长串名字脱口而出,滔滔不绝,他不得不时不时地打断一下;那孩子似乎双腿发软,理查德只好搀着他。他以前从未遇到这种问题,从未将人吓到这种地步。絮絮叨叨的声音中,似乎提到了“诺里斯”,还有“韦斯顿”,应该差不了多少:接着,马克说出了一串侍臣的名字,由于速度太快,它们仿佛连在一起,一晃而过,他听到了“布莱里顿”的名字,说,“记下来,”他肯定自己还听到了卡鲁、费兹威廉、安妮的施赈官以及坎特伯雷大主教的名字;他自己当然也在其中,其间,那孩子还宣称安妮与自己的丈夫有通奸行为。“托马斯·怀亚特,”马克细声细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