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109年,美丽新世界(第5/13页)

有些日子,她显得无精打采,勉强撑着身体坐起来,面对着窗口,呆呆看着阳光在凹凸不平的床单棉被上缓缓移动。其他日子里,她的高烧持续不退。有一天下午,她要我拿纸和笔给她。我拿给她之后,她一直重复写同样的句子:“我不是我哥哥的守护神吗?”她周而复始地写,不停地写,一直写到手指头抽筋。

我把她写的字拿给卡萝看,卡萝才说:“我已经告诉过她,杰森死了。”

“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吗?”

“她迟早要知道的。她会熬过去的,泰勒,不用替她担心,她不会有事的。她一直都很坚强。”

杰森的葬礼那天早上,我把他留下来的那些牛皮纸袋准备好,在每个袋子里各放进一份录音拷贝,贴上邮票。然后,我和卡萝一起到她事先预约好的小礼拜堂去。半路上,我随机找了几个邮筒,把纸袋分别投了进去。这些邮件可能还要等个几天才会有人来收,因为邮局还没有恢复营业。不过,我心里想,放在邮筒里至少比放在大房子里安全。

那间“小礼拜堂”其实是一家不分宗教的殡仪馆,位于郊区的大街上。由于现在执行交通管制,街上的车子特别多。杰森是一个理性主义者,他一向很排斥铺张的葬礼,可是卡萝的自尊心很强,她一定要帮杰森办一个葬礼,就算简陋、寒酸一点也没关系,有个样子就可以了。她设法找来了一些人,大部分是老邻居。他们从小看着杰森长大,也偶尔看过杰森出现在电视上,看过报上关于杰森的报道。如今的杰森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叱咤风云了。

我上台说了一段简短的悼念词。可惜黛安太虚弱了,没办法来,要不然她一定会说得更感人。我说,小杰奉献了他的一生,只为了追求知识。但他的心满怀虔诚与谦卑,绝对不会傲慢、狂妄。他明白,那些知识不是他创造的,而是他发现的,没有人可以据为己有。这些知识必须让全世界共同分享,一传十,十传百,代代相传。杰森把自己的生命贡献给了全世界,他永远活在世人的心中,因为他已经成为了那知识体系的一部分。

我还站在讲坛上的时候,爱德华走了进来。

他沿着走道走过来,走到一半就认出讲坛上的人是我了。他看着我,看了好久,然后在旁边一排长椅上坐了下来。

他看起来比我印象中更憔悴。他剃着很短的平头,所剩无几的白头发几乎已经快要看不见了。然而,他还是展现出一种有权有势的气势。他那套手工剪裁的西装还是非常合身。他双臂交叉在胸前,以一种不可一世的神情环顾着教堂里面,看看有谁在现场。他看到了卡萝。

追悼仪式结束之后,邻居排成一列走出礼拜堂,一一上前向卡萝致意,卡萝也强忍着悲伤站在门口答谢。过去这几天,卡萝天天以泪洗面,但此刻她表现得很坚强,没有落泪,那种冷漠简直就像是一个准备要开刀的医生。最后一位客人离开之后,爱德华靠向了她。她忽然挺直起来,仿佛一只猫感觉到有更庞大、凶猛的动物靠近了。

爱德华说:“卡萝。”然后他瞪了我一眼,“泰勒。”

卡萝说:“我们的儿子死了,杰森走了。”

“我就是为这件事来的。”

“但愿你是来哀悼你的儿子……”

“我当然很伤心。”

“但愿你不是为了其他原因。他回到大房子来就是为了躲你。你应该心里有数。”

“我知道的事情多到你无法想象。杰森搞不清楚……”

“爱德华,他也许有很多问题,但一点都不迷糊。他死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

“是吗?有意思。我跟你不一样,他活着的时候,我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卡萝喘了一口气,把头转开,仿佛被人打了一记耳光。

爱德华说:“算了吧,卡萝。你心里很清楚,把杰森养育成人的人是我。也许你不喜欢我让他过那样的生活,但至少我给了他一种生活……我给了他一种生活方式,而且教他怎么过生活。”

“他是我生的。”

“生孩子容易,养孩子难。杰森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给他的。杰森懂的一切都是我教的。”

“真不知道你是在爱他还是害他……”

“现在,就因为我有现实上的顾虑,你就要责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