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艺术(第5/7页)

他显然很痛苦,却想硬挤出笑容:“我们得帮它们取另外一个名字了,对不对?它们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只是一种假想存在的生物了。不过,你不要怪它们。它们不知道我会变成这样。它们正开始要把我集体化。”

“我不懂。”

他说得又快又急迫,仿佛说话可以让他忘记身体上的痛苦,不过,那也可能是一种症状:“泰勒,你和我,我们都是活细胞的结合体,对不对?如果我体内的细胞被摧毁到一定的数量,我就会死。可是,如果我们只是握握手,那么,我们只不过少了几个皮肤细胞,而且,我们两个人都察觉不到细胞流失了。那是无形的。我们都活在某种程度的整体概念中。我们活着,是人体的整体机能。我们不是细胞拼凑而成的结构体。假想智慧生物也一样。整个浩瀚的宇宙就是一个完整的个体,比我们人体大得多。”

“所以它们就可以随便杀人?”

“我说的是它们的认知,不是它们的道德。如果它们的认知和我们一样,那么,任何一个人死了,我死了,它们也许会很在意。可是,它们并没有这种认知。”

“它们以前也干过这种事。它们曾经用时间回旋包围了别的星球……我们的复制体不是已经发现了吗?在假想智慧生物吃掉它们之前,它们已经发现别的时间回旋星球,不是吗?”

“别的时间回旋星球。没错,有很多个。假想智慧生物的网络遍及整个银河,涵盖了大部分可以住人的区域。当他们发现某个星球上有智慧生物,而这些生物会使用工具,发展得够成熟,那么,它们就会用时间回旋透析膜把这个星球包围起来。”

我忽然联想到蜘蛛,它们吐丝把可怜的小昆虫缠起来:“为什么呢,小杰?”

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开门。卡萝又回来了。她手上拿着一个瓷盘,上面放着一个蜡烛杯。她把瓷盘放在床头柜上,用火柴点亮蜡烛。微风从窗口吹进来,火焰在风中闪动。

杰森说:“为了保存那个星球。”

“为什么要保存?”

“避免这个星球自我毁灭,避免它最后面临死亡的命运。工业文明的寿命是有限的,不管在哪里都一样。工业文明繁荣茁壮,但总有一天资源会耗尽。资源耗尽了,星球就死亡了。”

我心里想,这些星球不一定会死亡,说不定它们的工业文明会继续繁荣茁壮,并且扩展到整个太阳系,在星际间旅行……

但杰森早就料到我会反驳:“即使太空飞行仅限于太阳系内部,那还是相当缓慢的,而且,如果某种生物的寿命和人类差不多,那么,星际旅行是很没效率的。也许你会认为我们地球是例外,跟其他行星不一样。不过,假想智慧生物已经存在很久了,他们度过了极其漫长的时间。在启动地球的时间回旋透析膜之前,它们已经看过无数智慧生物居住的星球,看着那些生物逐渐灭绝。”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却好像不小心呛到了。卡萝立刻转身看着他。她装出来的医生模样忽然瓦解了。当杰森渐渐和缓下来的时候,她显得很害怕。那一剎那,她不再是医生了,她只是一个母亲,一个眼看着自己的孩子奄奄一息的母亲。

小杰看不到,这也许是他的幸运吧。他很痛苦地吞着口水,呼吸渐渐恢复正常。

“可是小杰,时间回旋有什么用呢?它让我们更快面临未来的问题,却什么都没有改变。”

他说:“正好相反,一切都改变了。”

昨天晚上,小杰显现出一种矛盾的状况。他讲话越来越困难,而且断断续续,然而,他所接收到的信息却似乎以倍数在增加。我相信,在那几个小时里,他知道的东西比他讲出来的还要多得多,而且,他讲出来的只是重点。他的话焕发出无比的力量,令人豁然开朗,点燃人类未来命运的无限希望。

他有时候会陷入痛苦挣扎,有时候很辛苦地思索该怎么表达。如果我们略过这些状况,他讲的内容大概就是……

一开始他说:“我们要尝试从它们的观点来看事情。”

它们的观点,也就是假想智慧生物的观点。

无论你把假想智慧生物当成是一个单一的有机体,或是很多个有机体,总之,它是我们这个银河演化出来的第一个冯·诺依曼式的结构体。那是最原始的自我复制机器,来源已经无从追溯。后代的冯·诺依曼结构体缺乏早期的明确记忆,就好像你我也记不得人类演化的过程。也许它们是某个早期生物文明的产物,但那个生物文明已经无法追溯。也许他们是从另外一个更古老的银河移民过来的。无论如何,今日的假想智慧生物源远流长,它们的祖先源自遥远的过去,古老得难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