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卧病榻定计消隐患,知天命爱女托姜维(第5/7页)

一碗药终于见了底,诸葛亮一放勺子,“当啷”地敲在碗底,他不禁自嘲道:“唉,又打赢一场仗!”

他咽下残存在唇边的苦涩药液,说话间看见姜维的眼睛里竟然泛着泪花。

“你怎么了?”

姜维抽抽鼻子:“没什么……”他想忍住那悲伤的情绪,可是眼泪还是不听话地滚落下来,他内心里藏了千言万语,到这个时刻,竟然半句话都说不出,只能无力地任由自己泣泪。

诸葛亮默默地凝了他一霎,伸手抚了抚他的手臂:“不要这样,我没有事……”

他冰凉的手指压了压姜维宽阔的肩膀:“把眼泪擦干吧……你现在代掌三军权柄,可不能总哭鼻子啊!”

“好,我不哭……”姜维抽噎着擦掉泪水,还挤出一丝笑意。

诸葛亮轻轻一叹,湿润的手缓缓从姜维的肩上抽出,转头指了指床边杌上的一扎书信:“伯约,有事要烦你做一做!”

“是什么?”

“这里一共有五份信札,你按日期先后,每隔五到八日就发一份送往成都,不可早也不可迟!”

姜维看着那扎书信,都装在黄布卷袋里,开口处的丝绦系了个活结,袋子外面系了一小片竹简,上面依次写着每封书信的日期,彼此相距果然是五到八天不等。

姜维疑惑起来:“这是什么?”

诸葛亮喟然叹道:“我病成这样,该让陛下知道了……”

原来是送往成都的文书,姜维刚才明白过来,旋即又糊涂了:“为什么有五份?”

诸葛亮一笑,笑容里没有喜悦,却有悲伤,他缓缓地解释说:“病如山倒,其势如狂风骤雨,而通告病情之消息却不可骤然仓促,倘若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陛下,恐他难受其变。所以,一份叠加一份地送出,每一份都比前一份里的情况严重,虽然结果一样,但中间有了缓和过渡,让陛下有个心理准备吧……”

姜维完全明白了,那一扎书信像是忽然变成了一堆有着尖利棱角的石头,一封封弹跳起来砸中了他的眼睛,让他顷刻间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你每次送信之前切记知会我一声,若是有变,内容恐怕要随情增减,前四份可随普通文书一起,用驿路邮寄,最后一份,”诸葛亮停了停,“用六百里加急吧!”

“嗯。”姜维答应着,声音哀哀的,狠命地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忍了下去。

诸葛亮又指指角落里的一口小箱子:“你打开箱子,把那里面的书拿过来!”

姜维抄手走过去,弯腰扣住箱盖,“咔”的一声打开,箱内密集排列着一摞摞整齐的书卷。他把书卷一齐捧出来,圈在怀里,竹简总共足有十来斤重,他擎着双臂抬得牢实不偏,稳稳地放在腿上。

诸葛亮扶着枕头坐起来,一卷一卷地拾起,放下,分别说:“这些卷帙里,有八阵之法,有兵书策略,有阴阳遁甲……”他逐一介绍,不厌其烦,放下最后一卷竹简,将书卷往姜维怀里再一推,“自出隆中以来,若得闲暇,我便笔耕不辍。而今虽不曾记述完整,也勉为大观,这些是我毕生所学,都送给你吧!”

姜维捧着沉重的竹简,兴奋、感动、忧伤、慨然搅和在一起,扰乱了他谦和谨慎的心绪。诸葛亮居然把自己撰写的兵书策论送给他,那是诸葛亮的毕生心血啊!

姜维的眼睛湿润了:“维何德何能,敢受丞相大恩如斯!”

诸葛亮拍拍他的手臂:“你腹有谋略,其心至诚,自相识以来,我便想将毕生才学倾囊相授。今日之事恐怕是江河入海,不可回流,再不只手交换,时日不待。”

听诸葛亮话语里似有交代后事的意味,姜维忙开口劝阻:“丞相……”

诸葛亮向他摇摇头:“你拿去权做参考,若能增益智谋才量则善,而不可拘于文牍,凡事当求变通,明白吗?”

姜维应承着,手臂的沉重让他的思维也变得迟钝,整理不出一句完善妥帖的话。

“好了,放回去吧。”诸葛亮轻轻推着他。

姜维将书卷重新放回箱子,一册册异常小心地摞好,再轻轻地阖上盖子,这才回到诸葛亮的身边。

诸葛亮抬起眼睛,闪烁的灯光拖长了姜维的影子,像蜿蜒流淌的一弯秋水,蓦地却勾拔起他对另一个身影的记忆。她顽皮地对自己做个鬼脸,嘴角边浅浅的梨窝甜甜的,手指在空中一划,一声甜丝丝的笑像流风一般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