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消嫌隙君臣终交心,有默契夫妻诉衷肠(第5/8页)

黄月英平静了一下,慢慢坐起来,把一方绢帛放在诸葛亮面前:“看看,好不好说一声,我拿回去再改。”

那绢帛上勾勒着一个器械草图,似牛似马,肚子敞开着,里边纵横交错着各样精巧的机括,每一处机关之旁都书写着清秀的小字。

诸葛亮欢喜地赞道:“设计果真精妙,比我起初的草图好上数倍不止!”他轻轻一抚掌,“以此运粮,可省却数倍人力,粮草充盈,则军能长久也!”

黄月英宽心地说:“你以为好,我便放心了,”她露出孩子气的笑容,“我为君劳神,君应如何谢我?”

“月英欲亮如何答谢?”诸葛亮悠然笑道。

黄月英的笑容却渐渐淡逝了,像是有很难轻启的心事拖累了她,她轻轻地说:“孔明,我有事想请你襄助,只是怕你不答应。”

诸葛亮微疑:“你先说。”

“是为果儿。”

“果儿?”

“果儿,她有了心事。”

“心事?”

黄月英静默一会儿:“果儿大了,像她这般年纪的女儿,早已为人妻为人母,可她还被我们留在家里,她虽有……虽有那病,也不能因此误了她的终身……”

诸葛亮领会了:“果儿看上谁了?”

黄月英举手,从案头取过一支毛笔,在一片干净的竹简上写了一个“姜”字。

诸葛亮起初有些迷糊,后来恍然大悟:“是姜……”他没把那个名字说出口,他低了声音,“他有妻室。”

“不是没在成都么?”

诸葛亮为难地说:“虽不在成都,到底是名分已定,不合停妻再娶,这事太难。”

黄月英郁郁地说:“我知道很难,我也不忍心让果儿去做妾室,可我更不忍心看着果儿孤独终老,”她蓦地握住诸葛亮的手臂,“孔明,无论如何,我求你去问一声,成不成都给我回个话。我实在心疼果儿,我们欠她太多,别再欠她一段姻缘,好么?”

泪水从她生了皱纹的脸上簌簌掉落,每一行泪没有抹去她叠生的鱼尾纹,反而平添了她的衰弱苍白。

诸葛亮看着妻子的泪,冰冷的责任被那悲酸的泪洗干净了,他拥住妻子,用心地说:“好,我去问。”

虽得了诸葛亮的许诺,黄月英却没有丝毫的释怀,多少年忍受的痛苦在这个时刻汹涌了,她伏在他怀里,安静地哭起来。

※※※

一爵酒倾过手腕,酒液如清泉坠潭,在石墁地上淋成一长条细流,泪痕似的很久没有消退,犹如那经久不灭的怀念。

凝着那牌位上的沥金隶字,目光再缓缓挪到牌位后高悬的先帝画像,色泽如新,纤毫毕现,眉目间的庄重威严始终不去,仿佛史书上凝固的文字。衮服上华丽的云藻龙纹鲜明浓重,腰悬的章武剑虽未拔出却已有凛寒剑气,剑鞘上的火红长龙盘旋如翱,持剑的手握得很紧,似乎随时准备拔剑相挥,剑指山河。

两个人同时伏拜下去,深深地虔敬地,带着许多年来的怀想,细细的风在祠堂里的幔帐上游弋,像在吟诵着低低的悼亡赋。

刘禅抬起身,望着画像上栩栩如生的先帝面容:“相父,朕真想念先帝。”

“臣也一样想念先帝。”诸葛亮轻轻地说。

刘禅转过身,淡淡的泪光一闪而逝:“朕与先帝是不是很不一样?”

“人各有质,何况是帝王呢,文帝与景帝各有不同,却能同成文景之治,先帝有先帝的长处,陛下有陛下的优点。”诸葛亮平和地说。

刘禅摇摇头:“不是的,”他再次望向那画像,“先帝是一团火,朕只是一曲水沟,先帝能照亮他周围的人,朕却只能守着自己的小地方,悄悄地流走。”

诸葛亮慰藉道:“纵算陛下是水,乃知水为天下之至弱,而能承天下之至刚,水之形,韧而不曲,柔而不媚。”

刘禅淡笑着还是摇头:“不,朕不是,那样的水是相父,韧而不曲,柔而不媚,只有相父才担得起,相父是水,先帝是鱼。”他落寞地暗淡了神情,喃喃地说,“鱼和水才应该在一起……”

伤感的情绪在他清秀的脸孔上微微泛出,他匆匆地将悲切撵走,对诸葛亮笑道:“相父,明日你又要返回汉中,今日与朕共膳,朕为你送行,可好?”

“臣遵旨!”诸葛亮躬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