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览地图诸葛亮心惊,铸大错昭烈帝丧师(第4/6页)
他忽然讨厌起荆州,为了争夺荆州,他在长江渚耗了整整一年,却只夺得过去不到一半的土地。他几乎要长成荆州边上的一棵树,遥看着江汉平原的旖旎,却始终不能将根深入腹心。虽然心里自信地以为荆州终归所有,却感觉夺取的过程太漫长。他几乎要撑持不下去了,险些没出息地想回成都去,做个偏安皇帝,效法他最鄙弃的公孙述。
他从床头捞起一册竹简,哗啦啦盖在脸上,简上的字流进了眼睛里,像是被文字的力量压迫了,他觉得有些头晕,用力闭上眼睛。
晕沉涨潮似的漫上来,逐渐将他淹没,他挣扎了一下,却被浪潮打了下去,船板似的沉入了水底。
黑暗瞬间来临,呼啸大风湮没了夜晚的一切声音,仿佛此刻并不是躺在军营里,而是被埋在一抔土中。
半年多的僵持,东吴坚守不出,不能再拖下去了,季汉耗不起……刘备倦怠的意识里飘出零碎的思绪,这些念头像大磨盘一样转得很慢。
他正在冥想中,眼里的灯光蓦地亮了,像是白昼忽然降临,他一睁眼,投入视线里的是两个熟悉的身影。
“大哥!”关、张站在他的床头,眉目清晰,像是刚刚洗过脸。
他弹起身体,激动地大骂:“两个混账,跑哪里去了,害我好找!”
关、张不说话了,只是咧开嘴笑,他伸出手想抓住他们,可刚刚一碰到衣角,关、张竟转身就跑,他急得大叫:“混账,别跑!”情急之下,翻身下床,跟着他们往前奔去。
关、张跑得很快,他深一脚浅一脚地紧追不舍,一面跑一面呼唤,可关、张像是总也没听见,那呼喊的声音都被飒飒的大风吹散了。恍惚间,他觉得自己似乎跑进了桃园,红白桃花开得正欢,园子里黄鹂鸣啼,昆虫相和,灿烂春光洒得满院璀璨光华。
他看见关、张跪在一撮黄土前,面前插了三炷香,两个人正交掌磕头,他生气地说:“混账,结拜也不叫上我!”
他冲过去一把拽住两人,一转眼,关、张不见了,四围的情景便消失了,黑夜兜头罩了下来。
他失神地四处张望,没有关、张,没有桃园,狂躁的风吹得他脚步不稳,周遭出没着无数鬼魅的影子,隐约的光闪入眸中,似乎是血,也似乎是刀。
他在黑暗中大喊:“云长!翼德!”
声音被风跌得粉碎,剧烈的悲怆让他痛哭流涕,他绝望地吼叫着,像个穷途末路的逃兵。
“陛下!”
焦急的呼喊将刘备从噩梦中唤醒,他呻吟着支起了头颅,身体又酸又痛,通身的冷汗粘在皮肤上。却听得帐外脚步声杂沓,刺目的光亮犹如锋利刀兵,几乎要戳穿中军帐。
“陛下!”有人狂奔而入,却是将军傅彤,顾不得礼仪尊卑,惊惶失措地喊叫,“火,火!”
刘备心中一紧,不等内侍动手,自己披衣下床,蹬上鞋子,箭一般射出营帐。
满天火光映红了黑夜的天空,仿佛流星坠落时拖出的巨大芒角,耀眼的亮光逼得视线一疼,呼号的大风肆虐激荡,燎得火焰更加旺盛。四面八方只见火舞长龙,光照千里,火焰剥噬空气的响声犹如远山间的炸雷,嚓嚓地划出劈裂长空的闪电。
不断地有斥候飞马赶来报告:“左营起火!”
“右营起火!”
“前部起火!”
刘备刹那间呆愣,听见满耳的惨叫、悲号和杂乱的奔跑,脑子像被掏空了似的一片空白,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陛下,快上马!”傅彤牵过来的卢马,见刘备只顾发呆,硬将他托上马背。
被颠簸的马背一抖,刘备散乱的意识恢复了,他扯住缰绳,嘶着嗓子喊叫道:“传令,全营撤退,赶快,赶快!”
御前传令官飞马奔走,带着皇帝的撤兵令赶往各营。
皇帝的近卫军白毦军将士护着刘备撤走,沿途火势越来越猛烈,大风卷起四野烧灼的木条枝叶,火焰长练横地燃烧,逼得他们不得不时时绕路行走。
“陛下!”迎面一骑狂呼,马上之人双手飞舞,仿佛从火里飞出的一只鸟。
刘备在马上一望,惊道:“季常!”
马良奔到面前,霎时号啕大哭:“臣来晚了,来晚了!”他自成都出发,星夜兼程赶往夷陵,不想刚到军寨,便见四面连营火起,才知自己晚到了一步,大错已然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