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览地图诸葛亮心惊,铸大错昭烈帝丧师(第3/6页)

“我多次进谏,陛下就是不听,无奈之下,只好描摹图本,连夜赶到成都来见丞相!”马良说着眼泪几乎落下,他巴巴地望着诸葛亮说,“丞相,如今陛下一意孤行,只有你能劝说他改弦更张,季汉存亡就靠你了!”

马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黄豆大的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一脸。

诸葛亮长叹一声,他双手搀扶起马良:“季常,难得你有这份细心,季汉有马季常,是社稷之福!”

他返身在案几上提起笔在卷帛上画了又画,口里不停地说:“季常,事情紧急,须臾不能耽搁,你立刻返回夷陵,恳请陛下移营!”

他把卷帛重新折叠好,塞给马良:“我已经重新谋划好驻军之所,你一定亲手交给陛下,切记切记!”他握住马良的手,重重地压了压。

马良郑重地点点头,细细地揣好卷帛,反身便朝外走,也不知是太心急,还是路太滑,他一个踉跄,被门槛一绊,身体仿佛被弹飞,狠狠地跌出去,摔得他匍匐着爬不起来。

“季常!”诸葛亮赶跑出去,小心地扶住他,“摔得怎样了,要不要紧?”

马良难受地摆摆手,身体像是散了架,骨骼在一根根分裂,每个毛孔都燃烧着疼痛的火焰,他咬着牙齿,硬邦邦地说:“没事,我还能行!”

他推开诸葛亮的手:“丞相,军务要紧,马良不敢耽搁,先行一步!”

诸葛亮知他要强,兼之实在紧急,也顾不得查验伤口,只得吩咐修远说:“修远,扶马大人出府!”

修远过来搀扶着马良,小心翼翼地向外走去。

马良忽然回过头:“孔明……”他这次叫了诸葛亮的字。

“什么?”

马良望着他,眼里流露出深切的期冀:“如果,如果……我要是不能回来,请替我照顾幼常!”

诸葛亮呆了,马良却已背离而去,他瞧着马良渐渐走远的身影,越来越浓的哀伤漫过了坚强的心。

许多年前,那曲水虹桥上踏歌走来的两兄弟,歌声悠扬婉转,饱含着对世间苦难的悲悯。许多年后,人还是原来的人,可他却步履蹒跚,橐橐远去,似乎他自己已变成了世间苦难。

诸葛亮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地倒退回屋中,那面巨大的地图被风吹得摇摆,一面面的红旗飘摇舞动,像是遍野燃烧的熊熊火焰,把满目山川吞噬在血红色的惨烈中。

他的心陡地疼痛,犹如一把刀搅进去,钻出来,折磨得他双眼发晕。满屋的物什都在旋转,卷宗、地图、书案、灯盏、水杯……变成了无数模糊的影子,扭曲着身体在混沌的视线里跳舞,一种大厦将倾的毁灭感压下来,让他挺直的腰弯了一寸。

他一把撑住书案,掌心狠狠硌着案角,压迫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

诸葛亮,你不能倒下!

他严厉地命令自己,那灵魂深处的无畏勇敢站立起来,挺直了腰,站正了身体,他沉凝着神情,稳稳地坐于案后,提笔在空白竹板上落着字:

“子龙见启……”

才写了四个字,他却停住了笔,想想不能以寻常信件发令,将竹板推开,另外找来新的竹板,重新落笔:

“丞相府令……”

他书写再无滞涩,每一字都写得工整严密,神情严峻认真,仿佛他不仅仅是在下达军令,更是在刻镂时间。

最后一笔滑出去,笔尖在末尾处稍稍一顿,宛如画了一颗心。他在案后长长一叹,却又在同时,悚然一凛,将无穷无尽的坚韧力量注入体内。

※※※

“哗哗!”大风吹得战旗狂舞不止,丛林中的树叶、残草也被风卷入军营,犹如成千上万投掷的暗器。冰冷的刀锋震得周遭一派哗然,让那铿锵的刁斗声也弱了下去。

暮色四合,中军帐内一灯如豆,米黄色的烛光映着皇帝辗转反侧的身影。轻薄的被褥被他蹬掉了一次又一次,枕头湿得能闻出汗味儿来,他干脆把枕头丢开,汗却流在被单上,染出一大片污渍,在灯光的映照下,像血。

失眠让刘备烦躁起来,他捶着床板长吁短叹,一骨碌坐起来,又一骨碌倒下去,想看书却提不起注意力,连字儿也忘了,想静卧,脑子里却燃起一团火,烧出腻腻的油。

也不知到底烦什么,那勒死人的闷热缠着他,勒出他心里的愤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