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孙权隐忍陆逊佯败,东吴诱敌深入(第5/6页)

回家的梦已做了很多遭,成都馋死人的美食,街角闲汉们笑破肚皮的龙门阵,女人翘起兰花指骂出的那一声软腻的“死鬼”,以及夏天温凉的风,飘在检江上闪闪发光的蜀锦,都在梦里散发出诱人的芬芳。与成都相比,荆州气候炎热,山谷太小气,不能叫山,只能叫丘陵,林木太怯懦,不敢挺立在峭壁上撑起浩瀚天空,女人泼辣不及家乡的婆姨,温柔更逊一筹。荆州是一只烧得很旺的火炉,人在火炉里慢慢煎熬,沸点却来得太漫,煮出的全是咬不动的夹生肉。

回去,真想回去,穿越雄奇险峻的三峡,跨过陡峭高岸的夔门,飞向富庶肥沃的成都平原,哪怕落进岷江里溺死,也是求之不得的幸福。

马良也想回去了,每当他做噩梦前,梦里总会出现成都的片段。那时风和日丽,他坐在丞相府宽敞的正堂内,从累叠整齐的文书里翻出一卷,展开了,简上却没有字,光亮亮的像一枚白璧,温润谦和,仿佛一个人的品质。

而后玉璧碎了,伤了他的手指,他看见血猖狂地流出来,他却无动于衷,竟生出疯狂的念头,想让那血流得更畅快、更淋漓。

夜风带着热腥味儿击在他汗涔涔的脸上,为那心里烦闷的火焰增加了助力的柴薪。马良在军营里缓缓地踱步,他其实很想去见皇帝,可见到皇帝,他该说什么呢?他其实还没有想好。他像是心口梗着一块尖锐的骨头,明明想挑出来,又怕弄伤了自己。

他漫无目的地消遣着自己杞人忧天的烦思,黑夜的军营被热浪盖住,他看见赵直站在前方,宽大如风荷的衣襟飘起来,宛如即将驾鹤飞升。

赵直正在观星,抱着手臂一动不动,头顶高擎的火把突突地吐出鲜红的烈焰,流动的火光在他的身后拖长了惨白的影子。

“你看见什么?”马良好奇地问。

赵直被打扰了,也不惊讶:“什么也看不见。”

马良仰起头,天空星河璀璨,一枚枚星辰像别在天幕上的纽扣,光芒诱人得令人难忘,他疑惑道:“什么也看不见?”

赵直叹口气:“紫微星黯淡,看不见。”

马良心中一紧:“元公,你参透到什么天机,可否告诉我?”

赵直静默,强烈的火光抹过他的目光:“马侍中问这话,是有何隐忧么?”

马良担忧地说:“不瞒你说,我军连营七百里,皆在原隰丛林处,如今又值暑热,我总觉得心中忐忑。前次进谏陛下,陛下回复我不足为虑,可我还是不放心。”

赵直把两只手拢进袖子里:“马侍中不放心什么?”

马良犹疑地说:“我也说不清楚,辗转之忧难以祛除。元公有参天神技,若知天命所在,可否知无不言,以解隐忧乎?”

赵直笑了一声:“马侍中太瞧得起赵直了,吾只解梦耳,不能参天命。”

马良不能强求,闷闷地一叹:“难道是我多虑?可十万大军,举国之力,非寻常小事,岂能不忧?”

赵直缓缓垂下头:“马侍中若解不了忧,莫若寻个能解忧的。”

马良先是不解,顷时有细弱的凉风轻轻敲在他的脊梁骨,被粘热包裹的神志缓缓撕开一个缺口,他忽然醒悟了,喃喃道:“我立即设法回一趟成都……”

他对赵直深深一揖:“多谢赵先生指教!”他拿定了决心,性子急躁起来,也等不得,返身便往营帐里走。

“回去就别回来了。”赵直幽幽的声音绒线似的飘过来。

马良惊愕,他回过头去,赵直却仍是仰着头,着迷地观星,仿佛他从不曾说过那句骇人的话。他扬起广袖,把捕捉到的风兜进袖口,仿佛真的要飞上天去。

马良离开夷陵的二十天后,东吴主将陆逊给吴主孙权送去一封密信,信上只有几个字,像陆逊清爽的眉目,充满着年轻的自信,优容肆意。

“决战即在今夜也。”

三十九岁的陆逊握住剑,轻轻地拔出来,吴越剑很锋利,如水的月光落上去,瞬间断成两半。

月光下,陆逊的锦白披风被风拉起来,像要将他卷入月亮里,他面对营中诸将不屑一顾的质疑目光,温润的笑临着风滋长,恍惚有当年美周郎的风姿。

剑锋举起来,月光在剑下一片片粉碎,陆逊面朝长江而立,万里江涛在他脚下俯首称臣,他用钟磬似的声音喝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