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简拔才俊兴文教,缄默以对伐吴事(第3/7页)
诸葛亮没法解释清楚,他含蓄地说:“陛下为仁德之主,不会滥杀无辜,待他气消了,秦宓自然会无事。倘若有不测之难,我亦会趁时进言。”
马良勉强相信了,他想起朝堂上的纷争抗议,忡忡道:“丞相,陛下执意东征,群臣苦劝无果,束手无策。丞相可否劝谏陛下,暂缓征伐,新朝刚建,百事草创,不宜起战事。”
诸葛亮沉默,羽扇轻轻地搁在下颚,似动非动地摇曳着,混沌地说:“再议吧。”
他安静地站在岸边,目光平滑了出去,检水上的竹木仍在源源不断地从上游流来,钩筏子的水手大汗淋漓,长钩一次次甩出去,在水面拨拉出豁长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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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烟从成都城的北面扬起,纠缠着风,依偎着阳光,遮住了半边天空的脸,烟尘下是沸水似的嘈杂声。
这里正是在修宫殿,宫殿占地并不大,梁柱椽檩皆没有取用百年老木,比之于豪富人家精雕细凿的宅院,倒显得有些简陋。宫殿的骨架已搭了起来,上百个工匠们围住骨架,像攀附墙垣的菟丝花儿,有的吊在房梁上量尺寸,有的在打磨木枋,有的在合拢榫卯构件。木屑纷飞,尘埃弥漫,磨木声,敲夯声,应和声响彻不断,百声俱备,活似一曲节奏明快的宫廷宴乐。
这宫殿却是刘禅监工,他一直坐在不远处的台基上,心不在焉地看着像蚂蚁般忙碌的工匠。有将作府的丞吏向他请命,他只是“哦哦”地点头,至于对方说了什么,他其实只听进去一半,另一半未入耳就溜走了,还没有身旁的费祎、董允二人上心。
“大了,改小!”
“陛下口谕,立柱不得过斗拱五倍。”
“陛下口谕,战事未休,四海未平,一切以节俭为本。”
……
董允板着脸不停地复述刘备的原话,直折腾得将作府的官吏满脸是汗。刘禅觉得董允的话太多了,小小的太子舍人拿着尚方宝剑便肆无忌惮地指挥人,刘禅很想训斥他一顿,可他拿不出令人敬畏的威严,也懒得费唇舌。他是知道的,即便他驳斥董允,董允也能说出理由来,从尧舜禹的圣人之治,说到后汉衰败之因,直让你耳朵生老茧,他还在苦口婆心。
董允素日便多事,刘禅很受着他的管束,这样不合礼制,那样不符法度,动辄便拿太子应为民表率的大帽子扣下来。
相比于董允的严正刚方,费祎是个哈哈脸,面上风流倜傥,颇有几分名士气度,却深谙装糊涂的官场哲学。董允在前边冲锋陷阵,捍格权贵,屡犯龙鳞,他在后面装聋作哑,实在到了不得不燮理矛盾的关头,再哼出一两句无关痛痒的空话来。
刘禅很想不通,父亲为什么会给自己选这么两个人做舍人,一个是棱角太分明的硌手岩石,一个是没有棱角的年糕,如果说他讨厌董允的多管闲事,他更厌烦费祎的一问三不知。
和这哼哈二将待一块儿,刘禅觉得说不出的憋闷,偏偏太子舍人有皇帝特敕,可自由出入宫闱,既赶不走,又逃不开,像缠在身上的虱子,怎么也掐不死。他倒宁愿和宫女们厮混,至少她们还能看自己的脸色,虽然那时时处处故作的谄媚颇令人作呕,他却能获得太子的尊严。
他坐得久了,身上起了热汗,想寻处阴凉所在避日光,忽然看见工匠们都停下手中的活路,齐刷刷跪倒了一片,原来是刘备来了。
刘禅也不敢去乘凉了,慌忙迎上去,利利索索地给刘备跪拜参礼。
刘备看上去精神不太好,憔悴的苍白像烟一样流淌在脸上,他“唔”地哼了一声,示意刘禅起来,又点头让众人起身。
他也不先和刘禅叙话,举手把将作府官吏手中的草图拿过来,脸色瞬时变了,喷着火训道:“你这是要修铜雀台么?府库里哪有钱修这么大的宫殿?可都是民脂民膏,省着点儿!”
那官吏吓得跪了个结实,啄米似的又是磕头又是认错:“臣立即更改,立即更改……”
刘备把草图丢给他,硬邦邦地道:“改小!”
他转头对刘禅叮咛道:“太子监理营造宫室,当时时警醒,务必以节俭为本,不可越规过逾,若有浪费之处,定要及时更正。”
刘禅应诺着,揣着小心说:“陛下崇俭,天下感佩,臣民欣戴。但天子富有四海,宅兹九州,宫室过卑,几与平民茅舍相侔,不免有损天子威仪,臣心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