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敲山震虎压豪门,燮理民生求大才(第4/6页)
仆役思量道:“左将军还真有肚量,两番辞让,他都不恨不恼不怒,第三番又遣使者赠礼。”
刘巴踟蹰着摇摇头:“礼尚往来,他这是逼着我去见他。”
“我瞧左将军或者有爱才之心,先生何不给他一个面子?”
刘巴默然,横陈眼前的两口竹笥像忽然长在胸口的瘤子,剔不掉,又害怕疼,他阴郁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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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巴忐忑地踏入了左将军府门,背后有叹息似的风声一掠而过,他心里惶惑,不知道即将等待自己命运的是什么。
从在荆州起,他便与刘备素相扞格,当初曹操南侵,刘备奔驰江南,荆楚群士从之如云,他却不肯归附,北上依附了曹操。后来曹操让他招纳长沙、零陵、桂阳,事未成而刘备已略地,他只好远走,诸葛亮留书挽留,他固执己见,宁愿逃去交趾,仍不肯归于刘备麾下。最后辗转迁延,从交趾来到益州,历经蹇险,不得已投在刘璋帐下,可叹天意弄人,偏偏刘备入川。他知刘备胸存大志,还曾劝谏刘璋不纳刘备,奈何谏议未从,刘备克定益州,刘璋远赴南郡,抛得他困守成都,处在一个不尴不尬的地位。
像他这样的身份,既不是刘璋的旧臣,也不是益州耆老,说是曹操属下吧,又早失去了与曹操的瓜葛。他仿佛什么都是,又仿佛什么都不是,身份的晦暗不明似乎益州秋季的阴霾天气,一线明朗的阳光也不曾照耀。除了身份的暧昧,最头痛的便是和刘备的宿怨。虽然刘备定成都后,没有责罚他的罪,还让他在这里做一个背井离乡的羁旅客人,但到底彼此存有隔阂,总不能畅情释然。上次张飞访他,可他偏是个清高孤傲的士子,从来便不喜这些粗鲁武夫,张飞的话说得倒是动听,可言行让他很看不过去,不耐烦地说了些冷话,当场就把张飞惹火了,摔了门就离开。他便知自己闯了祸,可话已出口,索性就豁出去算了,大不了被刘备迁怒,或者……
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顶多拼却这潦倒半生的性命,哪知刘备忽然几番遣使登门赠礼,大有结交之意,真叫他百思不解其意了。他本不欲与刘备谋面,但人家赠礼上门,一再回绝不见,未免不符君子待人之道。他又不能学孔子见阳虎,专门挑着刘备出门的时间回访,他只能选择亲自登门,无论好歹也要在今朝见一见真章。
“刘子初,汝竟肯登刘玄德之门,好不荣幸!”刘备的笑声像锋锐而明亮的阳光,穿透了落在刘巴身前身后的阴影。
刘巴刚要行礼,却被刘备一把捉住手,热情地拉住他往屋里走。
将军府的正堂上只有他,刘备和诸葛亮,三五个侍从像魂一样粘在人影的背后,仿佛一口可有可无的气。
“左将军盛情过望,巴无功不受禄,不敢受将军大礼,当不起!”刘巴惴惴地说。
“吾却以为汝当得起!”刘备笑容里像盛开着姹紫嫣红,鲜艳的色泽让人目眩神迷。
刘巴一味地谦让:“将军太客气了。”
刘备也不说客套话,直白地说:“我想用子初之才!”
刘巴诚惶诚恐:“岂敢!”
刘备肯定地说:“子初有经纶桢干,贤才空置不用,岂非暴殄天物?子初纵然宽容无嫌心,我也会自责,自然,子初也可不入刘玄德彀中,全在尔一心之念。”
刘备要用他,用一个和他数次作对的狷狂之士,刘巴说不得是个什么感觉,仿佛五味杂陈。
刘备真诚地说:“我不强求子初,今日子初愿受我之礼,登我之门,我已甚是欣慰。倘若子初不欲留在益州,想回荆州,或者归北,此时便可收拾行装上路,我可对子初盟誓,绝不会阻拦!”
刘巴的嘴角蠕动了一下,微弱的声音滑出来,到底是一片模糊。
刘备为了确证自己的承诺,又特意提醒道:“出行关符已送给子初,子初可知刘玄德之心。”
“关符?”刘巴狐疑。
诸葛亮插了一句话:“今日赠给子初的礼物里便有关符……怎么,子初不知?”
刘巴恍然了,刘备送来的两口竹笥压根就没打开过,至今仍然卧在他家的院落里,受着风霜凋蚀。他本来还想原封不动地退还刘备,如今听诸葛亮解释,才知道这其中原来装着放他刘巴来去自如的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