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风华初露 11 拗孝廉贡院求面试 病举人落魄逢贫女(第4/5页)


  在热得滚烫的广场上站了不知多长时间,勒敏才发觉看榜的人都走了,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袖子,里头还有虎口来长一串小钱,是好心的五婶在自己离乡时悄悄塞给自己的。就这么一点钱,连大廊庙最便宜的小板屋,也住不了十天。勒敏此时饥肠辘辘,坐在大槐树下一个石条上,正思量着下一步往哪里去。却见一个汉子挑着两桶黄酒也来歇凉。那汉子把酒桶放下,扯起单布衫揩一把汗,从桶盖上搭包里取出两个棒子面饽饽,还有一块咸芥菜疙瘩,有滋有味地吃着,咬得咸菜咯嘣咯嘣响。不时从桶里舀半瓢酒咕噜咕噜地喝。因见勒敏望着自己发呆,那汉子便笑道:“一看就知道,你这科没得到彩头。来来,读书人,别那么死了老子娘似的,有酒有粮吃饱了再说!”说着送过一个饽饽,撕开一半咸菜递过,一边舀酒,说道:“吃饱了不想家,醉了不惆怅,来吧!”

  “这……”勒敏原本就饿,迟疑地接过来,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汉子豪爽地一笑:“人生何处不相逢呢?酒是他娘东家的,不喝白不喝,饼子连一文钱也不值,本就穷,还穷到哪里去?”勒敏又谢了,吃着饽饽,喝了半瓢酒。那卖酒的汉子,向对面卖肉的一个胖老头喊道:“张屠户有不带毛的卤肉弄一块来。你也过来喝点酒,我们东家——操他姥姥的,就是这酒做得不坏!”

  张屠户在那边高声答应一声:“成!我正肚饿呢——我那死婆娘今晌不知怎的了,到现在还不叫小玉送饭来!”说着切了一块肥油油的猪头肉,乐颠颠地跑过来,笑着说:“哪个东家觅了你这活宝算倒了血霉。六六,再取块饼子来——这位读书人,这一科怎么样?”

  “惭愧……”

  “有什么惭愧的?”张屠户操的虽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勾当,却是慈眉善目的,抖开桑皮纸把肉摊在石条上,笑呵呵地说道:“几千的举人进京,春风得意的有几个?犯得着么?来,吃,吃嘛!——瞧你这身打扮,是旗人?吃皇粮的人吧,担的哪门子忧呢?”

  勒敏心里不禁一酸,只含糊说道:“我们家在雍正爷手里坏了事。旗人也分三六九等啊……”他不再说话,只是狠命吃肉,喝酒。三个人似乎此时才意识到各自身份,便不再多话。风卷残云般吃了个醉饱。

  人都走了,勒敏仍独自坐在石条上,究竟往哪儿去,仍未拿定主意。突然觉得肚子隐隐作疼,甜瓜、黄酒、咸菜、棒子面、肥肉一齐在肚内翻搅。他摸摸热得发烫的脑门子,才晓得自己浑身干得一点汗都没有。勒敏心里一惊站起身来,这一直腰不打紧,满肚子食物上涌下逼,心里难受极了,一弓身子就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肮脏的秽物直喷而出,闻着那气息更是恶心。他自己捶捶胸口,直到吐出又酸又苦的黄水,才略觉受用一点。刚刚站直身子。勒敏两眼又冒金花,他扶着槐树的手软得象稀泥一样松垂下来。连踉跄都没有踉跄一步,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勒敏发觉自己半躺在一间破旧的小房子的土炕上,全身脱得只剩一件内裤。身下是一张破旧的竹凉席,头下枕着一个竹夫人,炕桌上摆着药碗汤匙和一柄芭蕉扇。除了这些,屋里别无它物。他眨了一下眼睛,揣猜着自己在什么地方,又怎么会到了这里?想得头生疼也没想出个头绪,便索性不想。见碗里有剩茶,勒敏支着一只胳膊起身端茶喝了一口,觉得麻凉麻凉的,原来是薄荷水,呻吟一声又躺了回去。这时,一个赤膊毛头小子掀起帘子看了看,在外头喊道:“爹:那个相公醒了!”

  “哎,就来!——毛毛,你到后院去帮你姐收拾一下猪下水。叫你娘煮一碗面条儿,切得细些!”说着便见一个胖老头,下身着短裤,上身着一件白坎肩,敞着胸走进来。他就是卖肉的张魁铭,进门又冲外叫道:“毛毛,告你娘面条儿不用油腥,一点也不要……嘿嘿,相公,您醒了!”张魁铭扁平的脸上带着疲倦的笑容,偏身坐在炕沿上,又象是给自己又象是给勒敏打着扇子,凑近又看了看气色,说道:“您是中暑了,病儿不大却来得急——鬼门关上走了一遭啊!相公怎么称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