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爱新觉罗们(第5/8页)
雍正皇帝则没有继承父亲的好奇心,一方面,他要忙于镇压政敌,处理政务,另一方面,他已完全被中国文化迷住了,他的视野中没有给那些千奇百怪的西方仪器留下空间。这个外来者的后裔比汉族人更热心更虔诚地推崇中原文化。有一次,他把欧洲传教士聚集到圆明园,试图用他雄辩的口才证明西方人的谬误,劝他们信仰儒学。他的努力没有取得任何效果,不过他并不感到沮丧,因为他认为,顽固不化正是夷人素质低下的证明。
乾隆皇帝最为景仰的人是他的祖父康熙,他为人也比乃父雍正更从容大气一些。所以,他对西方传教士带来的东西感一点兴趣,不过,仅仅是一点而已。正是他,命传教士们在圆明园中设计了占地一百多亩的西洋楼。这群建筑保持了纯正的巴洛克风格,庭院中的松柏也是模拟欧洲几何图案修剪的,围墙和道路铺装以及石雕小品陈设等也都是西洋式。不过,和祖父不同的是,在他的头脑里,西方的科学技术已经完全沦为他眼中的“淫技奇巧”,成了开心取乐的“玩意儿”。他的头脑中已构筑起传统文化为支撑的完整宇宙,在他的世界观中,没有给西方思想以一寸立足之地。这位性格坦率开朗的皇帝从来不掩饰他对科学的嘲弄态度。传教士在他眼里和那些侏儒一样,他们的作用只是用“戏法”来松弛他紧张工作后的神经,来装点他统治下盛世的升平。
(四)
完成了前无古人的治绩,乾隆皇帝举目四望,历史上那些竞争对手,秦皇汉武唐宗宋祖,都已被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他已达到独孤求败的境界。一方面,他工作得有点累了,另一方面,在他的坐标系中找不到前进的目标了。
在他的视野里,在那时任何一个人的视野里,世界是封闭的、固定的,历史按一种循环往复的方式匀速周转。身处世界的中心——天朝上国,周围是拱月群星般的藩国。身后是悠久的历史,眼前则是一成不变的未来。在这种静态的世界观中,他已经达到了成功的顶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经历了太多的风风雨雨,见惯了太多的千奇百怪,见过无数的大场面,导演过一幕幕雄壮的历史活剧,没有什么东西能再引起他的兴趣,吊起他的胃口。
满洲人世代相传的进取心在他这一代得到了空前的满足,像汹涌的潮水一样,达到顶点之后,开始逐渐消退了。因为前面不再有什么可激起他们竞争欲望的东西。自命不凡的乾隆,现在全部身心沉浸在自我欣赏的快感当中了。
乾隆四十年(1775年)后,乾隆皇帝的主要工作就是将自己和历代帝王比较,一而再再而三地证明自己确实是伟大得无与伦比。开始是比疆域,比人口,后来是比政治安定,比军事成就,再后来,这种比较到了一种极为庸俗的地步,他开始和历代帝王比年龄,比在位时间,比儿孙数目,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他七十寿辰时,他自制《古稀说》,历数秦汉以下历代帝王中活到七十岁的只有六个人,其中汉武帝、梁武帝、唐明皇、宋高宗都不值一提,元世祖和明太祖虽武功甚盛,但“礼乐政刑,有未遑焉”,而他自己,“得国之正,扩土之广,臣服之普,民庶之安”,都是别人所不能比的。“且前代所以亡国者,曰强藩,曰权臣,曰外戚,曰女谒,曰宦寺,曰奸臣,曰佞幸,今皆无一仿佛者。”得意之情,不能自掩。乾隆五十年周庆,他又和帝王们比起在位时间,作诗一首:“七旬登寿凡六帝,五十纪年惟一人。汉武却非所景仰,宋宗高孝更非伦。”随着年代一年年增长,儿孙一日日增多,他对这种比较就更加津津有味乐此不疲,屡见于诗集之中,几乎成了一种心理疾病,难以克服。
乾隆皇帝所举的事实都不错。问题是这些事实使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即他没有继续努力的空间了。他不断举行豪华的庆典、巡游,耗费了大量的财富,对此他有自己的解释:天地生财止有此数,不散于下,则聚于上。正是这种静态的中世纪的思维方式,使他看不到由于经济扩张带来的严重社会问题。事实上,由于经济发展,人口激增,中国社会面临前所未有的人口压力,中国的社会结构弯曲变形,经济发展方式既面临挑战,也面临机遇和变革。这是一项前无古人的事业。可惜乾隆看不到这一点,他的才智主要用在搜罗证据来证明自我的伟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