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街垒日 I(第6/7页)
在她走向大厅里侧的儿子时,人们也许想知道,她与吉斯的目光交汇是否印证了某种同谋关系,两人中又是否有谁回想起了 16 年前的场景,那时也是在卢浮宫,凯瑟琳·德·美第奇也像现在这样移步向前,在她的前后,一边是吉斯的亨利,当时不过是个大男孩儿,另一边则是盛怒下的另一位国王⑮ 。那一次,巴黎的暴民也已经准备好随时拿起武器。那一次,吉斯也狡狯地在宫廷和暴民之间玩起了两面派的游戏,在宗教狂热和怀有野心的政治阴谋之间闪转腾挪。如果她和吉斯还记得当时的光景,他们应该能回忆起来,彼时他们还有第三位共犯来为包藏在政治权术和宗教热忱下的隐秘意图背书,来帮助他们逼迫可怜、虚弱、半疯癫的年轻国王决意行动,而行动的后果竟成了国王短暂余生中挥之不去的阴影。如今世事轮回,他们在圣巴托罗缪之夜的共犯却背离了他们,而且决心迎接他们的进攻。这个人就是瓦卢瓦的亨利,之前他领有安茹,现在领有法国,与兄长查理相比,他更加虚弱也更加强壮,更为癫狂也更为理智,他所知道的一切以及他曾犯下的罪俨如一副重担,使他永远无法摆脱命中赋予的角色,而他先前的同谋,他的母亲和表兄吉斯,也都被各自的宿命牢牢控制。
我们不知道凯瑟琳道出了怎样的言辞,使得亨利没有对奥纳诺的建议点头,也许她曾提醒国王注意下方街衢中拥挤的群众,以此唤起了亨利的恐惧,也许她向国王表示可以智取吉斯,挑起了国王的虚荣心,还有可能,她亲自向国王担保,以证明吉斯无罪(真相当然只有她自己清楚),引发了亨利强烈的正义感,真是够奇怪的,这一点恰恰埋藏于亨利三世的复杂性格之中。我们也不清楚既然凯瑟琳并非对杀戮怀有反感,又为何会剥夺儿子的最后一次机会,使他再无可能成为自己都城的主人。我们只能确定一点,这里一定有某些原因是出于自私的、个人的考虑。
凯瑟琳向来不会为了信仰自寻烦恼;身为教皇的侄女⑯ ,她一直确信教会可以处理好自己的事情。虽然她有时也会搬用正统信仰的招牌,但就像口中高唱的正义和宽容一样,她对此并不怀有更大的兴趣。事实上,凯瑟琳对任何抽象概念都兴致索然,她对法国的王权毫无兴趣,虽然自己的儿子亨利为此忘我地奉献了一切,她也不关心法国这个国家,不关心基督教世界或是某个王朝的荣辱兴衰。她只在意自身和嫡亲的舒适、安全和扩大个人权势,现在让凯瑟琳记挂心上的,是自己仅剩的和最爱的儿子亨利,以及出众却任性的女儿玛格丽特⑰ ,然而这两个孩子却都将矛头对准了自己,现在让凯瑟琳记挂心上的,是一个看上去愈发肯定的事实,她将不会再有孙儿,不会再有后代继承法国的王冠,因此她所看重的,只剩下了自己。她一定设想过,假如迎合吉斯公爵居间调停,自己的处境会更加安全。她还可能设想过,如此一来,她的儿子亦将再度深受自己的影响。
无论凯瑟琳说了什么,怀有怎样的动机,她胜利了。她那犬儒的、自私的建议,就像以前经常发生的那样,最后一次得到采纳,但也像此前屡次发生的那样,最终只是加剧了恐怖和混乱,它完全证明了自身的破坏性,仿佛是从最高原则提炼而来。在凯瑟琳的催促下,亨利闷闷不乐地收起了将要亮出的刀斧,王太后引领儿子和公爵一并前往儿媳妇的卧室,探视当朝王后,从那里,通过一处隐蔽的楼梯,吉斯回到了宫殿外的大街上,重新获得了安全。在获悉发生在卢浮宫内的这一段插曲后,门多萨有了新的结论:如果说吉斯公爵比他所认为的更加愚蠢,亨利三世则比他所了解的远为虚弱和怯懦。这一判断使他放松了警惕,没有为此刻眼前的景象做好准备,而那时,瑞士步兵正在涌向圣奥诺雷大街。
① 圣奥诺雷大街(Rue Saint-Honoré),塞纳河右岸的一条东西向街道,位于卢浮宫北侧。
② 拉尼(Lagny),在今巴黎东郊的拉尼叙尔马恩(Lagny-sur-Marne)。
③ 法兰西警卫队(French Guard)是由亨利三世的兄长查理九世在 1563 年创建的王家步兵团,驻扎在巴黎,日后在法国大革命中起到了关键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