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街垒日 I(第5/7页)
门多萨对事态转变的了解就始于此时窗外爆发的热烈喝彩声,他来到窗前,看到王太后的轿子正从女子感化院前来,穿过拥挤的人群后向着卢浮宫而去,另有一人在旁安步徐行,他手持礼帽,频频向欢呼雀跃的人民左右鞠躬,沿途笼罩在民众抛洒的花雨之中,而这位人物,毫无疑问,正是吉斯公爵。教皇西克斯图斯五世听说吉斯进入巴黎后曾连声惊呼:“这个傻瓜!他是要去送死啊!”门多萨同样明白,亨利三世对于巴黎的统治虽不像教皇统御罗马那般牢靠,但在自己的宫殿里,瓦卢瓦的末代君主仍然是名副其实的主人。在某个瞬间,目送着吉斯公爵逐渐消失在阴森的宫殿入口,想到自己的全盘计划都押注在此人身上,西班牙大使的心中必定泛起了一丝沮丧。
事实上,此时此刻卢浮宫也的确正在商讨是否应该处死吉斯。参与密谈的有阿尔丰塞·德·奥纳诺,他被称为科西嘉人中的科西嘉人,是国王身边一位忠心耿耿的大将。在收到母后的报信后,亨利三世曾问奥纳诺:“吉斯公爵已经抵达巴黎,这违背了我明确下达的谕令。如果你处在我的位置,当作何处理?”
“陛下,”奥纳诺答道,“您究竟将吉斯公爵视作朋友还是敌人呢?”在从国王的神情中读出答案后,他补充道:“请陛下给予圣裁,我会将他的脑袋送到您的脚下。”
拉吉什、维利奎尔和贝里艾佛尔三人倾向于妥协,生性胆怯的他们打断了奥纳诺的话,报以一番惊恐的劝诫。不过对于奥纳诺那套简单粗暴的应对办法,修道院院长戴尔本却温和地表示了赞成,他还显然怀着欣赏的态度引用了先知撒迦利亚的忠告,“percutiam pastorem et dispergentur oves”——击打牧人,羊就分散。⑭ 关于院长谙熟的圣经智慧,还有很多可以详谈,但就在亨利三世仍然踌躇未决时,这道难题中的牧羊人已经在羊群的陪伴和欢呼下来到了卢浮宫。
卢浮宫中的气氛大为不同。两排瑞士卫兵组成环形队列,面无表情地把守着庭院。吉斯沿着宽大的楼梯拾阶而上,两边迎立着绅士出身的四十五人卫队,当中领头的是勇敢、愚钝而又真诚的克利翁。公爵脱帽后向克利翁深鞠一躬;克利翁却将自己的帽子压得更加严实,像火枪的通条一样僵直地伫立着,一动不动地怒视公爵身后,那坚定的目光好像来自一位刽子手。公爵一边登上楼梯,一边向左右鞠躬致意,然而 45 人中竟没有一人向他回礼。
在一间长厅的最深处,国王就站在众多绅士的中心。在人群里,吉斯看到奥纳诺的目光不住地在自己和国王之间游移,那是一只浑身颤抖、伺机而动的斗犬才有的眼神。在表达敬意后,他听见了国王锐利而充满敌意的声音,仿佛惊雷一般:“你为何而来?”吉斯开始陈词,他谈了自己的忠诚,还有加诸己身的谰言和污蔑,但是亨利三世打断了他。“我告诉过你不要来这儿,”他转向贝里艾佛尔问道,“难道我没有吩咐过你,要他不要来这里吗?”说着亨利三世背过身去,朝着窗棂迈出几步,他的肩膀激动地高耸着,手掌握了又松、松了又握。一位对吉斯并不友好的在场人士留下了见证,据说公爵无力地坐在了一个靠墙的箱子上,“并非有意要对国王失敬,却显然是因为膝盖无法支撑身体”。
由于年事已高、体型富态,登上这些楼梯对于凯瑟琳·德·美第奇而言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但想必就是此时,她也出现在了大厅的门口。“我来到巴黎,”吉斯回答道,同时抬高了嗓音,“是应了您的母亲,王太后的要求。”
“没错,”凯瑟琳说道,一面向她的儿子走去,“是我邀请吉斯大人来巴黎的。”很久以前,也许没有人能够想到凯瑟琳·德·美第奇会成为高贵的大人物,甚至万分迷人,但是自从她的丈夫驾崩后,在数十年的风雨飘摇中,她却一次次成功地主导了局面。这一次,她仍然打算力挽狂澜。在那笨拙而总是披着一袭黑衣的身躯里蕴藏着深不可测的威严,那如同面团般苍白的脸孔上点缀着形如黑刺李的眼睛,竟显露出裹挟一切的冷静。她看起来要比在场所有这些易于激动的男人更加睿智、坚定、老谋深算,好像她从来便占据着王太后的宝座,永远代表无上权威的源泉,而这些品质中的大部分,她委实都已集于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