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终曲:纳粹的遗产(第4/6页)

34.战后最早的《费加罗的婚礼》演出的节目册,1945年由 维也纳国家歌剧院部分成员上演,使用赫尔曼·莱维译本。

奥地利人需要重建民族认同的另一个例子是维也纳音乐生活以惊人的速度得到重建。尽管国家歌剧院的建筑在1945年3月被炸毁,恢复常规演出季的愿望还是强烈到无法抵抗,并得到占领者的鼓励。相应地,歌剧院于1945年5月1日在另一个剧场恢复运营,上演了《费加罗的婚礼》。这一引人瞩目的演出由约瑟夫·克里普斯(Josef Krips)指挥,接下去几场演出由安东·泡利克(Anton Paulik)指挥。克里普斯有部分犹太血统,德奥合并后被禁止在奥地利工作,于1945年回到维也纳。[585]虽然这部歌剧的演出用的是德语版,但歌剧院重新启用赫尔曼·莱维的译本,这一信息在节目册上有显著的标示。

在维也纳之外,美军于5月4日控制了萨尔茨堡。同样,占领军急于恢复当地民众的信心,就开始迅速筹划恢复萨尔茨堡音乐节。8月12日,战后第一届萨尔茨堡音乐节开幕,招待了马克·克拉克将军(Mark Clark)和其他军队高官。节目大多由军队成员上演,包括《后宫诱逃》的一个新制作,由菲利克斯·普罗哈斯卡(Felix Prohaska)指挥——他是又一个和纳粹保持距离的人物。《纽约时报》在报道开幕式时误导了读者,说恢复以莫扎特为中心的音乐节是“因为在1938年到音乐节停止举办的1943年,曲目都经过宣传部长戈培尔的审查,尽管莫扎特符合纳粹的‘雅利安’标准,能演的曲目也十分有限”[586]。之后几年,音乐节逐渐有了自己的艺术特色,就不需要这样的公告了。即便如此,第三帝国的阴影和音乐节曾作为纳粹文化宣传的共谋角色不是那么容易去掉的。

1946年11月,《伦敦时报》就奥地利的现状发表了一篇长文。文中颇富洞察力地写道:“几乎每一个维也纳人都决心永不再让刚刚过去的纳粹历史有机会重现,然而,红色的奥地利国旗上,那个曾经有过纳粹十字的黑圈要完全消失,仍需时日。”文章继续说,“纳粹的污染恐怕比人们意识到的要深”。[587]多年来,许多奥地利人耽于自怜,呈现给外界以纳粹受害者,而非纳粹同谋的印象。这种拒绝面对历史的姿态让一些在德奥合并后支持纳粹挪用莫扎特的重要人物在奥地利战后文化生活中依然能发挥影响,有一些甚至被授予最高的国家荣誉。

历史学家格尔特·凯尔什鲍默(Gert Kerschbaumer)和奥利弗·拉特科尔布(Oliver Rathkolb)在一系列缜密的研究文章中揭露了这种让人不安的延续性。[588]凯尔什鲍默特别关注的是,奥地利将莫扎特当作有力武器,用来怀念哈布斯堡旧时荣耀的符号,边缘化实验性和批判性的艺术。他举出一个让人心灰意冷的例子,即巴尔杜尔·冯·席拉赫1941年11月28日的莫扎特纪念演讲所用的神圣化语言,和1956年1月27日莫扎特诞辰200周年时萨尔茨堡音乐节组织者所使用的语言有极大的相似性。[589]其他没有在后纳粹时期改变其纳粹时期意识形态的人物还有作家弗朗茨·卡尔·金兹基(Franz Karl Ginzkey)。他在1941年莫扎特年的演讲《莫扎特的不朽讯息》(Mozarts unsterbliche Sendung)在四年后几乎一字不动地重印在他的《天才莫扎特》(Genius Mozart)一书里。音乐学家、莫扎特专家埃里希·申克1946年被聘为奥地利科学院音乐研究委员会主席。和金兹基相反,他在1967年临近去世出版文集时,修改了自己1941年至1943年写的文章,以隐藏自己曾是纳粹同情者的事实。与此同时,申克保持公然反犹的立场。这表现他对同行奥托·埃里希·多伊奇的态度上,也表现在他对马勒的敌意上;他还拒绝批准一位研究生学生以弗朗茨·施雷克尔7为博士论文选题。[590]

战后最明目张胆的同谋行为也许发生在维也纳莫扎特协会的退休会长海因里希·达米什身上。达米什虽然退出公众生活,但仍撰写乐评,并以萨尔茨堡莫扎特基金会荣誉主席的名义工作。[591]更重要的是,他在1956年被授予莫扎特萨尔茨堡莫扎特城市金牌奖章,次年又获奥地利共和国服务之星金质奖章。他在德奥合并后三个月就写了一篇充满恶意的反犹文章《奥地利音乐生活的犹太化》(Die Verjudung des österreichischen Musiklebens),发表在《世界战争》(Der Weltkampf)杂志上。这样一个人不仅被称作“奥地利文化思想最卓越的拥护者”,并且能和他的宿敌布鲁诺·瓦尔特同时在萨尔茨堡获奖。[592]因此,一如凯尔什鲍默所强调的,这些奖对达米什来说,既是讽刺又是耻辱。另有证据表明,达米什对自己在第三帝国时期所扮演的角色并无悔悟之意。在20世纪60年代早期,在一本详细讲述维也纳莫扎特协会早期历史的书里,有一篇达米什关于协会1914年至1945年活动情况的文章。达米什在回顾被德国占领的岁月里,怀旧地写道,他在那段时间组织了“美妙的”音乐活动。[5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