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纵舆论(第3/3页)

事实上,用以传播与放大舆论的工具,同样被普遍用以欺骗与操控舆论。19和20世纪大众传媒的突飞猛进,极大强化了此类技术对于受众之影响。无论如何,从一开始,操纵舆论就是印刷时代新闻与观点之商品化与影响的一个自然而内在的副产品。即使在今天,18世纪的种种伎俩之无耻仍能使我们大吃一惊。通俗报纸有时会发现自己的竞争对手在昨晚采取了同样的标题、时间以及刊数,以此欺骗公众。匿名或化名的出版物与评论之习惯做法,允许作者在一本小册子或一张报纸中偷偷插入对于自己的书的预告与推荐。文人们可以暗中宣传自己的书,也可以请朋友为自己摇旗呐喊。乔纳斯·汉韦撰写了一篇关于其三卷本《诫女文》的热情公告,并请求伊丽莎白·蒙塔古署上她的名字。约翰·克莱兰偷偷地评论了自己的作品,其他作家亦复如此。玛丽·拉德有一次匿名将自己一部作品描述为近代以来“最有勇气,同时文字也最为优雅与适度的作品之一”。虽然“这可能被视为一种自我吹捧”,她论述道,“但这完全有别于其他的吹捧之举——这是名副其实的”。博斯韦尔则不仅反复且大量地评论其公众形象与文学作品(“一部真正的天才之作”、“绝世才子的产物”等等),他甚至在给自己一本小册子作序的时候为本人献上了题辞。

要展现媒体在影响观念、联系人群以及促进行动等方面日益强大的潜能,我们只需比较一下托马斯·布雷与乔纳斯·汉韦这两位当时最活跃的社会改革家所采取的方法。当布雷在17世纪90年代计划建立一座妓女忏悔院的时候,他只是让自己计划的抄本在一小群祝福者中间传阅,以及私底下向熟人游说,以获取他们的支持。当时还没有定期的报纸抑或杂志,可以让他很方便地向广大公众发表自己的观念,他也没有通过出版小册子来让任何人都可以审视其主张。相反,他亲自接触某些关键的人物,试图获得他们的助力。即使在17世纪晚期,这仍然是一种极为常规的程序。正是以此种方式,布雷在不久之后即成立了基督教知识促进会——可能是当时最成功的慈善机构——以及福音推广公会,这个机构的成立也几乎没有借助任何公众的资源。

对于半个世纪后的乔纳斯·汉韦而言,这样的沉默行事是不可想象的。他同样非常擅长私人交往与个人筹款。他非常关注此类细节,例如当潜在的捐赠者收到有关抹大拉之家的书籍时,此书的封面即描绘出忏悔者在呼喊,“噢,救救我,救救我”,以此来确保本书的信息在展卷之前就已经传达出来。尽管如此,汉韦仍然坚信有必要诉诸更为广泛的受众,并且充分利用印刷的力量。他认为,出版比公众集会更有效。因为其使得一个人的信息可以不受阻碍、干扰或抵触地传播,并且使民众有时间领会与思考其是非曲直。不止于此,尽管“很多人没有时间,还有更多人认为自己没有时间来阅读……然而,即使这种情形也使得他们非常信赖那些书评人的报道”,因此那些具有诱导性的评介同样十分关键。所以,他的方法就是在媒体上连篇累牍地制造正面形象,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自己的话,为的是让信息尽可能广泛而持续地传播:经常以匿名形式反复发表同样的语句与情感,见诸图表、书信、议论、批评、宣传、预告与广告之中。他始终尽力地保持着一个中立、公正的旁观者形象。事实上,正如弗朗西丝·伯尼所言,他“沉溺于”报章。可是面对读者,汉韦伪装成一位超然的观察者,只有在事情出现意外时才被卷入争论。“因为我没什么时间来阅读,”他在一篇吹捧抹大拉之家的文中虚伪地说道,“我自己写下的可都是肺腑之言。”

汉韦的手段说明了此前五十年所发生的大众传播之变迁。从今往后,即使是任何辩论中的次要言论,也往往立刻在城市中被放大、重复与传播,制造出一种广泛而深远的公众议论,这在此前无法想象。小册子、报纸、文学刊物以及普通读者,都在争相评论一切流行的话题。不过,这种讨论并非如表面所示,完全是自发与自由的。正如汉韦这类宣传家展现出的高超伎俩,其中任何一个层面,他都可以按照自己的目的煽动、刺激、驱动、影响、利用以及指挥舆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