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与教养(第4/5页)
不过,在另一方面,即便最具同情心的改革者也多半同意,持续的乱交会给女人的“性别与人性带来耻辱”。更普遍的一种假定乃是,仅仅一次失足就无可挽回地玷污了女性并毁灭了她的美德。威廉·佩利是18世纪晚期最有影响的道德家之一,他正是此种观念的典型代表。他认为一个女人一旦受到诱骗,就立刻转变为一个妓女:“正如一个女人的美德是得自于此,她贞洁的丧失也就意味着其道德原则的崩溃,我们得明了这一后果,不论这种罪恶的交媾是否被发觉。”甚至边沁也认为,谈论一个“姘妇”或“娼妓”被人引诱是不合逻辑的,这些女人已经没有底线,甚至强暴她们也不一定是犯罪。简言之,在18世纪,一方面是人们对于女性之纯真的强调,以及将妓女视为受害者的同情视角;另一方面,一种蔑视下流女性的趋势也持续存在着,甚至在某些方面愈演愈烈。
这种情况不难理解。司法惩罚之消失,以及男人拥有了更多自由,都使得对于妇德的要求越来越沉重。如今,女人的自律成为了一切性道德的关键。当女性的整体文化都建立在此之上时,如果一个女子未能尽此义务,那么她就是不可原谅的。这一点甚至得到了浪荡子与教会人士的认同。一如洛夫莱斯之谑言:“是否因为我们男人难以抵抗诱惑,女人就有理由也这样,而她们整个的教育都在于提防与警惕我们的引诱啊?”答案自然是否定的。一个女人的失贞在最好的情况下,被认为展现出一种致命缺陷,而在最坏的情况下,则让人怀疑其是否纵欲偷欢。不论哪种情况,她的堕落都使其成为其他女性在性别与社会层面的敌人。她们偷了男人,她们退化为使人反感的、不配做女人的妖精,而且这些人还对其他女人构成威胁,使她们堕落,蹈其覆辙。正是由于这一切,人们必须避开她们——她们的同性尤须如此。
这种态度又因为教育与贞洁的一种新联系而得到了强化。工人阶级的女性尤其面临着被引诱的危险,这一事实使她们获得了一定的同情与理解(佩利就说,“地位较低”的女性“最容易接触到这种引诱”)。但是在很多评论者心里,她们的脆弱性唤起的是轻蔑而非同情,因为这似乎确证了那个基本观点,即女性越贫困、越缺乏教养,也就越容易成为或变得不道德。曼德维尔在1724年写道,“中等阶层”之下的女性,没有被教育得那么正派,如果她们哪怕只有一丁点儿“姿色……能够吸引年轻人,她们的贞洁就绝无可能保持长久,肯定会委身他人”。当笛福读到这段话,也认可道,所有女人在某种程度上都“警惕与防备着”色欲,不过这种“内在的淑德……在有地位的人之中,总是要靠教育来增进”。
到1740年,这一社会偏见与两性双重标准之融合,乃是《帕梅拉》情节的核心,在其中女主角受到的压制不仅来自女性之依附性的传统,也来自强大的社会歧视。在不去冒犯社会纲纪的情况下,保护贞洁困难重重,这正是此书的一个重要主题。所有更有地位的人都认为,鉴于其双重的不利因素,她肯定会不可避免地委身于人。而一旦她这么做了,他们又会加倍地指责她,指责她的软弱与下流。她只不过是“着色的泥土”,B先生的姐姐嘲笑道,她认为帕梅拉已经屈服了。“当我认为你清白时,我确实同情你”,可如今她心怀鄙夷:“噢!帕梅拉,帕梅拉,我很遗憾你这般地表里不一、装腔作势,我看你真是没得救了!你曾经是一个端庄、纯真与谦逊的女孩,可如今,你简直一无是处,只是令人害怕。”类似的想法也出现在很多“反帕梅拉”读者的反应之中,例如亨利·菲尔丁,他批评这个故事根本不可信,甚至有害。在他们看来,不论这个低微的女人最终屈服了,还是她偷偷地与人苟合——不论哪种情况,她必定缺乏美德与贞洁。一位颇有派头的批评家轻蔑地评论道,帕梅拉只不过“是个轻佻女子罢了,任何一个头脑正常或谈吐无碍的男人,都可以在一周或两周之内将其揽入怀中”。
长久以来人们一直赞赏,在1800年前后的几十年间,英国的中产阶级与工人阶级首次以一种具有凝聚力和自我意识的整体出现了,而在当时,阶级也成为了区隔社会的主要方式。最近人们也指出,性别的意识形态对于阶级认同的构成具有核心意义。我们在道德与社会结构的争论中看到的实是此一问题的背面:阶级之观念的日益重要如何影响了男性与女性气质之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