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确定性的基石:科学(第3/9页)
除了对少数人,数学的危机一般是可以忽略的。然而为数多得多的科学家,到最后,甚至绝大多数受过教育的人们,却都牵涉进伽利略或牛顿物理宇宙的危机之中。大致可以确定这场危机开始于1895年,而其结果则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宇宙取代了伽利略和牛顿的宇宙。这场危机在物理学界遭遇的抵抗比数学革命来得少,也许是因为它没有公然向传统的对于确定性的信仰和自然律挑战。这一挑战要到19世纪20年代才会到来。另一方面,它却从外行人那里遭遇到巨大阻力。事实上,迟至1913年,一位学识渊博而且绝不愚笨的德国科学史家,在其长达四册的科学评介中,断然不提普朗克——除了视他为认识论学者外——也不提爱因斯坦、汤姆逊(J. J. Thomson),或一些今日不大可能被遗漏的人士;他也否认当时科学界有任何不寻常的革命正在发生,他指出:“认为科学的基本原理现在似乎变得不稳固,而我们的时代必须着手进行重建,乃是一种偏见。”[8] 如我们所知,现代物理学离绝大多数的外行人都很遥远,甚至离那些往往抱着雄心大志想要向外行人诠释其内容的人也很远,这样的企图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激增。这种情形,正如烦琐神学的较高领域离14世纪欧洲绝大多数的基督教徒十分遥远一样。左翼思想家日后排斥相对论,说它与科学的概念不相容;右翼思想家则将它贬为犹太人的想法。简言之,自此以后,科学不仅成为很少人可以了解的事物,也成为许多人明知自己对其依赖日深,却又不表赞许的事物。
科学对经验、常识和广为大家接受的概念所造成的冲击,或许可从以太(luminiferous ether)这个问题得到最充分的说明。这个问题就像在18世纪化学革命发生以前用以解释燃烧的“燃素”问题一样,现在几乎已被大家遗忘。以太据说是一种充满宇宙的物质,具有可以伸缩、稳固、无法压缩和无摩擦性等性质。当时人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以太的存在,但是,在一个本质上是机械性的而又不相信任何所谓“远距离行动”的世界观中,它非存在不可。这主要是因为19世纪的物理学充满了波,由光波开始(其实际速度到这时初次确定),后又因电磁学研究的进展而大量增加,自麦克斯韦(Maxwell)以后,电磁学也开始研究光波。然而,在一个机械观的物质世界,波必须是某种东西的波,正如海的波浪是水的波浪一样。当波的运动越来越成为这个自然世界观的中心时(引一位绝不天真的当时人的话),“就所有有关它存在的已知证据都是在这段时期所搜集的来说,以太是19世纪所发现的。”[9] 简而言之,它之所以被发明,是因为正如所有权威物理学家所主张的[持异议者非常少,其中包括发现无线电波的赫兹(Heinrich Hertz,1857—1894)和著名的科学哲学家马赫(Ernst Mach,1836—1916)],“我们将不可能懂得光、辐射、电或磁;如果没有它,或许不会有像万有引力这样的东西”。[10] 因为机械性的世界观需要它通过某种物质媒介来发挥作用。
可是,如果它存在,它必然具有机械的特性,不论这些特性有否借着新的电磁学概念而被人详细叙述。这个问题引起了相当大的困难,因为自法拉第(Faraday)和麦克斯韦的时代起,物理学便采用两种观念上的体系,这两种体系不容易结合,而且事实上彼此越走越远。其中之一是个别的“粒子”(matter)物理,另一个是连续的“场”(field)物理。最简便的假设似乎是:就移动中的物质而论,以太是固定的。洛伦兹(H. A. Lorentz,1853—1928)曾经详细说明这种理论,洛伦兹是一位杰出的荷兰科学家,他与其他的荷兰科学家共同致力于使本书所述时期成为可以与17世纪相媲美的荷兰科学黄金时代。但是这个理论如今已可进行测试,而两位美国人——迈克耳孙(A. A. Michelson,1852—1931)和莫雷(E. W. Morley,1838—1923)——在1887年一项著名而且富想象力的实验中,曾尝试验证这个理论。这项实验的结果似乎不可解释。由于它不可解释,加上它又与根深蒂固的信念不符,因此在1920年以前,科学家们不断尽可能地小心重复这项实验,可是结果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