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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据社会学理论,非领土派几乎无疑是对的。“非领土”指的并非男男女女(除了少数几个游牧或散居的民族)不牢牢地附着于他们称为“家园”的那块土地,尤其当我们想到:在历史上的大半时间内,绝大部分的人都属于植根最深的人——靠农业为生的人。但是,那块“家乡领域”并不等于现代国家的领域,正好像现代英文“fatherland”(祖国)一词中的“father”(父),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时的“乡土”(homeland)是彼此具有真正的社会关系的人类的真实群落所在地,而非在成千万人口(今日甚至成亿人口)当中创造“某种联结”的虚构社会。词汇本身便可证明这点。西班牙文中的“patria”(家园、祖国),一直到19世纪后期才与西班牙具有同样大小的范围。18世纪时,它还只是指一个人出生的地方或市镇。[7] 意大利文中的“paese”(乡或国)和西班牙文中的“pueblo”(民),也仍然可以意指一个村落或国家的领域或居民。[德国电视连续剧《家园》(Heimat)的力量,正是在于剧中人物对“小祖国”亨斯鲁克山(Hunsrück Mountain)的经验与其对大祖国德国的经验的结合。]民族主义和国家接掌了亲属、邻居和家园,其所造成的区域和人口规模使它们成为隐喻。
但是,人们所习惯的真正群落,如村庄和家族、教区、行会、会社等等,因为显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涵盖他们生活中大多数可能发生的事情,因此步向式微。随着它们的式微,它们的成员感到需要以别的东西来取代它们。而虚构的“民族”共同体正可填补这一空白。
这一虚构的“民族”共同体无可避免地附着在19世纪典型的现象——“民族/国家”——之上。因为就政治而言,毕苏斯基是对的。固定不仅造就民族,也需要造就民族。政府通过普通但无所不在的代理人——由邮差和警察到教师和(在许多国家的)铁路员工——而直接向下接触到其境内每一个公民的日常生活。它们可以要求男性公民(最后甚至要求女性公民)积极地报效国家。事实上,便是他们的“爱国心”。在一个越来越民主的时代,政府官员不能再依靠传统社会阶级较低的人服从阶级较高的人的稳定秩序,也不能再依靠传统宗教来确保社会服从。他们需要一个团结国民的办法,以防止颠覆和异议。“民族”是各个国家的新公民宗教。它提供了使所有公民附着于国家的黏合剂,提供了将民族国家直接带到每一个公民面前的方法,并可平衡人们对那些“超越政府的事物”(例如宗教、与国家不一致的民族或人种,或更突出的阶级)的效忠。在立宪国家,借着选举而参与政治的民众人数越多,这样的要求便越有机会提出。
再者,甚至非立宪国家,如今也珍视那种可以用民族的理由(可发挥民主诉求的效果,但没有民主政治的危机),加上他们有责任服从上帝所认可的政府官员的理由,来向其臣民提出诉求的“政治力量”。19世纪80年代,在面临革命的鼓动时,甚至俄国沙皇也开始采取下述那个19世纪30年代就有人向他祖父建议但未获采用的政策,即沙皇的统治不但要以独裁政体和正教原则为依据,也要以民族为依据——乞灵于俄罗斯人是俄罗斯人这个事实。[8] 当然,在某种意义上,几乎所有19世纪的君主都必须穿戴上民族的化装服饰,因为他们之中几乎没有一个是他们所统治国家的本地人。成为英国、希腊、罗马尼亚、俄国、保加利亚,或其他需要君主国的统治者或统治者配偶的那些王子和公主(大半是日耳曼人),为了尊重民族原则,而将他们自己归化为英国人(如维多利亚女王)或希腊人[例如巴伐利亚的奥托(Otto)],进而学习另一种他们在说的时候会带有口音的语言。虽然他们与这个国际亲王工会——或许我们应该说这个国际亲王之家,因为他们都是亲戚——其他成员的相像度,远比与自己的臣民大得多。
使国家民族主义甚至更为必要的,是工业技术时代的经济和其公私管理的性质需要民众接受小学教育,或至少具有识字阅读的能力。由于政府官员和公民之间的距离拉大,而大规模的迁徙致使甚至母子和新婚夫妇之间也隔着几天或几个星期的路程,19世纪遂为口语沟通崩溃的时代。从国家的观点来看,学校还有一个进一步的好处:它可以教导所有的孩童如何成为好臣民或好公民。在电视流行以前,没有任何媒体和世俗宣传可以和教室相提并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