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魔法师与徒弟:自然科学流派(第13/19页)

至于发达的西方世界,其政治及意识形态的声音,在自然科学的领域里保持了一代沉默。如今自然科学享受着它在知识上的成就,以及取之不竭的大量资金支持。政府及大企业对科学研究的慷慨解囊,的确助长了一批视庞大研究资金为当然的研究人员。在本身的范围之外,他们的研究工作到底有何广泛的影响及意义——尤其当它们属于军事性项目时——科学家情愿不去自寻烦恼。他们唯一的动作,至多也只有提出抗议,反对当局不让他们发表此中的研究结果而已。事实上,以1958年为迎接苏联挑战而成立的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tional Aeronautics and Space Administration,NASA)为例,在它那如今已经博士成林的队伍当中,多数成员就如同军队中的行伍一般,对其工作任务的理论根据不多置问。但是回到40年代后期,科学家们却对是否加入政府机构专事战时生化研究,仍然痛苦不已,犹豫不决。[15] 时过境迁,如今这一类单位招人时,显然就没有这么多麻烦需要考虑了。

有点意外的是,步入20世纪的下半叶,却是在苏联集团的地面上,科学出现了比较强烈的“政治”气息——如果带有任何一种气息的话。事实上苏联全国持不同政见者的主要发言人,竟是一位科学家萨哈罗夫(Andrei Sakharov,1921—1989),也绝非由于偶然(萨哈罗夫是40年代末期苏联氢弹制造的主要负责人)。科学家,是大批新兴科技专业里中产阶级的优秀代表人物。这个阶级,是苏联制度的最大成就;可是与此同时,这个阶级却也最直接警觉到制度的弱点所在。苏联科学家对其制度的重要性,远胜过他们西方世界的同行。因为是他们,也唯有他们,才使得这个其他方面一无是处的落后经济,可以神气活现地面对美国,以另一超级大国的姿态出现。事实上在一段短时间内,他们甚至帮助苏联登峰造极,在科技的最高顶点领先西方,即太空的探险。第一颗人造卫星(即Sputnik,1957年),第一次男女航天员同舱飞行(1961年、1963年),以及第一次太空漫步,都是由苏联首开先河。苏联科学家集中在研究机构或特殊的“科学城”里,当局又刻意加以怀柔,并容许某种程度的自由范围,加以能言善道,可以侃侃而谈,难怪实验研究的环境中会培养出不满的批评声音。因为苏联的科学家们,其声望地位之高,原是其本国境内其他任何行业所无法望其项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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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及意识形态气温的波动,是否影响到自然科学的进展呢?比起社会和人文学科——更不要说意识思想及哲学本身——答案是其实少得太多了。自然科学对科学家所处时代的反映,只能在经验论者方法学的范围之内显示,而这项方法,则必然成为在认识论上属于不确定时代的标准法则。即可以通过实验证明,证实为“无误”的假说——或借用英国的哲学家波普尔(Karl Popper,1902)所说,或许多科学家也有自家版本的相同说法——可以经由实际验证,证实为“错误”的假说。于是便替科学“意识化”的走向,加上了某种限制。可是经济学则不然,虽然也受逻辑及一贯性条件的规范,却发展成某种形式的神学地位——在西方世界,可能更是一代显学。也许正因为经济学能够——并且一向如此——摆脱开这种假设验证的束缚,而物理学却不能。因此,有关经济思想上的学派矛盾、风气改换,很容易便可以用来反映当代经验与思潮的演变。可是属于自然科学的天体宇宙学,却没有这种能耐。

不过,科学毕竟多少也能反映它的时代,虽然无可否认,某些重大的科学进展,其发生全然来自内部,与外界无关。因此无可避免,难怪理论学者眼见次原子家族中的粒子成员胡乱大爆炸之余,尤其在它们于50年代加速现身之后,不得不开始寻思一种简化之道。于是这个由质子、电子、中子,以及其他所有众“子”组成的假想新“终极”粒子,(在一开始)其性质之偶然,可以从它的命名看出:夸克(quark,1963)——原是取自乔伊斯的《芬尼根守灵夜》(Finnegan’s Wake )。不久,夸克家族也被一分为3种(或4种)次族——并各有其“反夸克”(anti-quarks)成员——分别以“上”“下”“奇”“魅”名之(编者注:现今又发现了“底”“顶”两种)。更有带领“风骚”(charm,编者注:夸克质性之一种)的一群夸克,每个成员有个别的“质色”(colour,编者注:夸克质性又一种)为特性。这些字眼,与它们平常的字义完全大异其趣。于是一如其他例子,科学家根据这个理论,成功地做出推测;同时使其中另一项事实隐而不彰,即以上任何一种夸克的存在,在90年代都还未发现任何实据证明。[16] 这些新发展,到底简化了原有的原子迷宫,还是又为它加上了一层扑朔迷离的复杂性?这个问题,得让有资格的物理学家判定。但是我们心中存疑的外行人欣羡之余,却不得不想起19世纪末期的前车之鉴。当时多少精力,都耗费在无望的追求之中,以保持科学界对“以太”(aether)的莫名信仰。直到普朗克和爱因斯坦的研究问世,才打破了这个科学神话,把它与“燃素”(phlogiston)一同放逐到“假理论”的博物馆中(参见《帝国的年代》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