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三世界(第5/1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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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增长的情况,不论是否由政府控制,对第三世界绝大多数自给自足的老百姓而言,都没有重大的利益可言。因为即使在某些靠一两样大宗出口商品为主要财源的殖民地或国家里(例如咖啡、香蕉、可可等),这些经济作物也往往集中于有限的几个地区。于是在非洲撒哈拉沙漠以南地区,以及南亚和东南亚的绝大部分地方,连中国在内,广大的人口依然以农业为生。只有在西半球一带,以及西部伊斯兰世界的乡间,在几十年间,才戏剧性地由农业社会蜕变成为大都会(参见第十章)。其实只要土地肥沃,人口不致过度拥挤,如黑非洲,一般而言,老百姓多能自给自足,无须外求。这些土地的居民,多数根本不需要政府来帮倒忙,因为当地的政府多半力量太弱,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是如果官府势力变得苛扰太重,老百姓也可以不去惹它,或干脆退而采用自力更生的老法子。环顾各地,少有其他地方拥有像黑非洲这么好的优势,可以轻轻松松地走进独立年代。可惜不旋踵间,这个大好条件却被糟蹋掉了。与非洲相比,亚洲及伊斯兰世界农民的日子往往穷苦得多,至少在粮食等食物方面,贫穷到苦不堪言的地步,而且其境况自古以来,从来就没有改善过,例如印度地狭人稠,生存的压力自然远比非洲为大。然而,对许多平民百姓而言,解决之道却是越少和那些倡导经济改革致富者接触越好。长久以来,他们的祖先,以及他们自己本人,都已经学到一个经验,那就是“外头来的绝对没有好事”。一代又一代默默的思索中,他们领悟到了一个事实:与其多求利润,不如减少风险,才是上上之策。不过,这些老百姓并不因此便成为全球经济革命中的“化外之民”,因为这股革命浪潮泛滥四方,不论远近,连最偏僻与外界缺乏联系的地区,也难逃其浪头侵袭——塑料瓶、汽油桶、老古董的卡车——当然更少不了政府的机关衙门,而其功能便是制造公文。但是这个办公室写字间世界的出现,充其量不过将人口分成截然不同的两大族群:一边是一个生存行动于其间的统治阶层,另一边则是完全与其无涉的小民。因此在第三世界的绝大部分地区里,最大的分野便在“沿海”与“内地”(或都市与边区)的区别。[3]
麻烦的事却正出在这里。现代化往往与政府携手而来,因此“内地”被“沿海”管辖,边区为都市治理,不识字者自然也只有受制于识字之人了。太初有“道”,“道”即“文字”。在加纳独立前不久成立的议会,其104名成员中,68名有某种程度的小学以上教育程度。南印度特伦甘纳地区(Telengana)106名的立法委员里,则有97人有中等以上的教育程度,并有50位大学毕业生。可是这两地绝大多数的居民,当时却多属目不识丁的文盲(Hodgkin,1961,p.29;Gray,1970,p.135)。更有甚者,凡想在第三世界“国家级”政府出人头地者,只会当地通行的语言还很不够,还得通晓几种国际语言当中的一种(英文、法文、西班牙文、阿拉伯文,或中文),至少也必须懂得新政府将当地方言混合而成的“国语”才成,例如斯瓦希里语(Swahili,东非、刚果等地的语言)、印尼官话(Bahasa)、混杂语言等。唯一的例外,只有在拉丁美洲地区,官方的书写文字与一般民众的通行语同属一种语言(葡萄牙文或西班牙文)。试观印度一地,1967年海得拉巴(Hyderabad)举行的公职选举中,34名候选人里只有3人不谙英语(Bernstorff,1970,p.146)。
因教育程度好而占的优势,甚至连最落后、最偏僻之民也逐渐感受到了。他们自己不一定能分占这个优势,尤其在他们享受不起这个条件的时候,更特别感受到其中的不同。知识就是权力,这句话不但具有象征意义,在事实上根本就是如此。在某些国家里,所谓政府,所谓国家,对其子民而言,无异于一部庞大的机器,其目的即在榨取他们的资源、血汗,以供国家雇用的员工享用而已。因此知识即权力的意义,在这些国家愈发明显。有了教育,往往意味着有可能在国家机关谋得一份差事,有时甚至十拿九稳,保证可以得到一个职务,[4] 运气好的话,更可以变成一辈子的铁饭碗,从此吃喝不尽,招权纳贿,公物私用,将某些职位私下给家人或朋友。一个小村庄——比如说,姑且在中非吧——投资在村里一名年轻人身上,培养他受了教育,从此全村的指望便在这项教育投资所保证的回收之上,也就是公职的所得及公务员身份的保护。一份公务生涯如果经营得成功,收入极为可观,是一国当中待遇最好的职业。在60年代的乌干达(Uganda),一个公务人员的薪水(指其合法正当的收入),高达其国人平均收入的112倍(英国的比数则为10:1),其中意义可想而知(UN World Social Situation,1970,p.6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