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黄金时代(第9/18页)
美国虽然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完全实现对欧洲政治经济制度设计的细节,不过它的国力毕竟强大,不容许各国在国际政治上不与它同步。欧洲联合对苏是美国的主意,欧洲军事联盟也是它的构想。于是德国获准重新武装了,欧洲渴望中立的念头也被打消了,西欧各国在国际上的动作,都在美国的统一号令之下。只有过那么一次,它们打算自作主张独立行事,也就是1956年的苏伊士战争,英法两国准备联手对埃及,可是此战最后也在美国压力之下流产。压在美国气焰之下的盟友或保护国,最了不起的伎俩也只是消极抵制,既离不开美国主导的军事同盟,同时又拒绝充分合作(法国戴高乐正是此中高手)。
但是随着冷战年月一天天地过去,华盛顿虽然在欧洲军事合作和政治动向上始终扮演着主导者的角色,可是美国对欧洲经济的控制却一日弱于一日。世界经济体系的重心,如今渐渐由美国移往西欧和日本,而美国人则觉得,两者都是自己一手拯救并予重建的受惠者(参见第九章)。原本在1947年物以稀为贵的美元,多年来迅速流出美国。再加上美国自己,外则在全球各地用兵(主要的例子当推1965年后美军在越南的行动),内则雄心勃勃,大肆推行各项社会福利措施。如此大的内外开支,却偏好用赤字预算方式贴补,于是美元向外逆流之势越发不可收拾,其中尤以1960年的情况最为恶劣,因此美国用以推动并保证战后世界经济的基石美元,日衰一日。在理论上,美元是由美国诺克斯堡(Fort Knox)金库积存的大量金条保证——诺克斯堡贮藏的金量几乎占全球四分之三——但是实际上,美元根本就只是成堆成打泛滥成灾的纸币及书面上的账目。美元的稳定性既然来自可以与一定黄金兑换的保证,于是行事谨慎的欧洲人,由作风超级谨慎、对黄金特别信任的法国人带头,在国际汇兑上便要求以可靠的黄金,兑换极有贬值可能的用纸印制的美元。如此一来,黄金便如决堤般涌离诺克斯堡。需求既多,金价自然大涨。其实在整个60年代的绝大多数时期,美元及国际货币偿付体系的稳定性,都不能再单靠美国本身的准备金为保障,其中也多亏欧洲各国中央银行的捧场——在美方压力之下——不要求以黄金兑换手中的美元,并参加“黄金总库”(Gold Pool)的运作,稳定市面上的黄金价格。可是这种权宜之计好景不长,1968年“黄金总库”干涸见底宣告解体。就事实而言,美元作为标准兑换货币的地位从此告终,并于1971年8月被正式放弃。国际偿付体系的稳定随之而去,美国或任何一个单独国家的经济力量,再也不能单方面控制全局。
冷战终了,美国的经济霸权也所剩无几,连带之下,甚至连它维持军事霸权的费用,也再不能单靠自己的腰包独力支付。1991年海湾战争爆发,对付伊拉克的军事行动基本上依然以美国为主,可是这一回,掏腰包的却是其他支持华盛顿行动的国家——不管它们是主动慷慨解囊还是勉强被动捐献。这一仗打下来,参战的大国竟然还赚了几文,倒是世界战争史上少见的怪事。所幸对众人而言,除了倒霉的伊拉克人民之外,战事不出几天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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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60年代初期的某一段时期里,冷战似乎向恢复理智的方向走了几步。1947年以来直至朝鲜战争高潮的数个危险年头中,世界总算有惊无险,不曾发生任何爆炸性的事件。即使是斯大林之死(1953年),虽然也在苏联集团引发了一阵大地震,最终毕竟安全度过。西欧各国发现,自己不但不必在社会危机之中挣扎,反而开始进入一个始料未及的到处一片欣欣向荣的时代。下一章将对这段时期做更进一步的讨论。老派的外交人士,专门有个行话用来形容紧张关系的缓和,也就是“缓和”(detente)。现在“缓和”一词已变成家喻户晓的名词了。
缓和现象首先出现于50年代的最后几年,当时正是赫鲁晓夫(N.S.Khrushchev)在斯大林死后的一片混乱中当上苏联最高领导人的时候(1958—1964)。赫鲁晓夫外表看来似乎是一介莽夫,其实骨子里却很能干,令人钦佩。他相信改革,主张和平共处,将斯大林一手建立的集中营清理一空,并在接下来几年里成为国际政治舞台上的领衔主角。他恐怕也是唯一由农村男儿出身,跃登世界大国领袖地位之人。赫鲁晓夫与肯尼迪——肯尼迪是美国20世纪最被称誉的总统(1961—1963任美国总统)——一个喜欢虚张声势,专以大声恫吓冲动行事为能事,另一个则善于故作姿态,喜欢玩弄手段。两人中间有过一段相当紧张对立的时期,“缓和”首先要面对的便是这道难题。于是两个超级大国,由两名超级危险玩家负责掌舵;而这个时候,资本主义的西方国家正充满着危机感,觉得自己在经济上节节败退,输给了50年代突飞猛进的社会主义经济。如今看来实在很难想象,但是在当时人的眼里,苏联在卫星科技、太空领域上的惊人成就,岂不证明了它在科技上已经胜过美国(其实很短暂)?再看,社会主义岂不出乎众人意料,竟在距佛罗里达仅数十公里的古巴大获全胜(参见第十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