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黄金时代(第10/18页)

反过来从苏联的角度看,它也同样焦虑不已。首先,华盛顿当局的言辞暧昧,不过其中充满了挑衅的意味绝对错不了。其次,苏联本身又与中国在基本路线上决裂,当时中国口口声声指责它对资本主义的态度不强硬。面对这项罪名,原本主和的赫鲁晓夫也只有板起面孔,被迫采取相对来说不与西方妥协的态度。与此同时,各殖民地的解放进程,以及第三世界的革命行动,突然纷纷加速(参见第七、十二及十五章),形势似乎对苏联大为有利。于是美国提心吊胆,同时却又信心十足;苏联信心十足,同时却又提心吊胆。双方为了柏林,为了刚果,为了古巴,相互威胁恫吓,僵持得不可开交。

局势表面看起来惊险诡谲,事实上若为这段时期算一笔总账,却可以得出一个国际局势仍相当稳定的结论。两强之间,还保持着一种尽量不去吓倒对方和世人的默契,而白宫与克里姆林宫之间设立的热线电话,便是此默契的最佳象征(1963年)。柏林墙的设立(1961年),则确定了东西双方在欧洲最后一条不确定的界线。对于开在自家门前的共产主义小店古巴,美国也默不作声地接受了。古巴革命及殖民地独立运动的火花,分别在拉丁美洲和非洲点起了星星之火,可是却不曾掀起燎原之势,最后甚至明灭不定奄奄将息(参见第十五章)。1963年肯尼迪被刺,1964年赫鲁晓夫被看不惯他鲁莽冲动作风的苏联当权派送回老家。60年代和70年代初期,核武器的管制也大有进展:诸如禁止核试验条约的签订,禁止核扩散条约的签署(赞成国都是已经拥有核武器,或不打算取得核武器的国家;而反对者则是正在建立自己核军备的几国,例如中国、法国与以色列),美苏限制战略武器条约(Strategic Arms Limitation Treaty,SALT)的签订,美苏甚至还针对双方的反弹道导弹(Anti-Ballistic Missiles,ABMs)达成某些协议。更有意义的是,美苏两国之间的贸易,长久以来由于政治上的龃龉本已濒临停滞,随着60年代进入70年代,却开始欣欣向荣。世界局势一时之间情况大为看好,前途一片光明。

前途其实并不光明。70年代中期,世界开始进入所谓“二度冷战”的阶段(参见第十三章)。这段时间与世界经济的大变化相始终,也就是1973年起绵延20年之久的长期经济危机,于80年代初期达到最高潮(参见第十四章)。然而超级强国竞赛中的双方,一开始并没有警觉到经济气象起了变化,它们只察觉到一件事:在产油国的卡特尔组织,即石油输出国组织(OPEC)成功行动之下,能源价格出现了三级跳。现在看来,此事加上其他几项事件发展,似乎表示美国控制世界的地位逐渐有下降的迹象。可是当时,两个超级大国毫无察觉,还对本身经济实力的稳固沾沾自喜。比起欧洲,经济发展的减速对美国影响显然小得多;而苏联呢——上帝若要毁灭谁必先令其踌躇满志——还以为自己一路顺风,一切都照着计划顺利进行呢。继赫鲁晓夫而起的苏联领导人勃列日涅夫(Leonid Brezhnev)掌权20年间,如今被苏联改革人士冠之以“停滞时期”(the era of stagnation)。可是当时在勃列日涅夫看来,世界形势确有几分值得他乐观的理由,单就其中一项,就可以令他理直气壮:苏联从60年代中期开始,陆续发现丰富的石油和天然气蕴藏,请看1973年石油危机以来,国际市场价格水涨船高,已经暴涨4倍,便是明证。

经济事务除外,当时尚发生了另外两件关系密切的事件,以今观昔,似乎也使超级大国之间势力的平衡产生了波动。首先,美国纵身跃入一场主要战争,出现多种看来显示美国挫败及不稳定的迹象。越战一事,使美国全国人心颓丧,意见分歧,各地混乱的暴动示威反战游行,在电视上频频播映,一位美国总统因此下台。10年鏖战(1965—1975),美国如众所料,在大败之下无功而退。意义更深远的则是,越战道破了美国的孤立。因为遍数美国之众友邦,竟没有一国派兵前往与其并肩作战,甚至连象征性的助阵也不曾有。美国为什么要去蹚这一趟浑水,为什么不顾敌友的警告——美国盟邦、其他中立国家,甚至连苏联都劝美国不要介入——却要让自己卷入这场注定毁灭的战争呢?此中缘由,实在令人费解,只有把它当作一片扑朔迷离、令人困惑、充斥了偏执的历史浓雾。迷雾中,但闻冷战中众主角摸索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