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共御强敌(第10/20页)

不过,在当时民主选举胜利和全民政治运动高涨的气氛之下,发动军事政变的时机并不合宜。军事政变的成功背景,在于民心向背,而军人的意向更是决定因素。政变者发现自己发出的信号不被接受,便默默地承认失败了。标准的军事政变,最恰当的时机是在民意不明显,或政府失去合法性地位之际,可是当时的西班牙并不具备以上任何一项条件。西班牙将领在1936年7月17日发动政变,虽于几处城镇得手,却在很多地方遭到民众和忠于政府的部队的强烈抵抗,他们原打算夺占包括首都马德里在内的两大都市的计划也告流产。一心想要消灭革命的政变,反而加速了社会革命在部分地区的进行,并且更进一步,发展为蔓延全境的一场长期内战。交战的双方,一边是经由选举组成的共和国合法政府,如今更扩大延伸,包括了社会主义者、共产党人,甚至加上部分无政府主义者,与之共存者还有各地击败了政变的人民义军。而另一边则是叛乱的军方将领,自居为对抗国际共产主义入侵的国家主义圣战战士。将领之中,年纪最轻而且最具政治智商者是佛朗哥,他随即成为新政权的领导人。随着战争年月的推移,这个政权逐渐取得了权威,变成一党的一统天下,成为从法西斯开始,一直到君主制、王室正统派和激进主义者的右派大混合,并取了一个极其可笑的怪名字:西班牙传统长枪党(Spanish Traditionalist Falange)。内战的交战双方,都亟须外人支持,它们也都向个别的可能支持者寻求帮助。

西班牙军事政变一发生,外界反法西斯的舆论立即对共和国加以声援。可是各国非法西斯性质的政府,例如苏联和法国等刚刚上台的人民阵线社会主义政府,虽然心向共和国,但表现却远比舆论谨慎(意大利与德国则立刻派遣部队、运送军火,援助它们支持的军方)。法国很想伸出援手,事实上也曾给共和国某些(在官方上可以“不予承认”的)帮助。后来却因国内意见不合,加上英国政府的插手,方才被迫采取“不干预”的官方政策。至于英国政府,对伊比利亚半岛局势采取极为敌视的态度,认为当地正陷入社会革命和布尔什维克革命高涨的恶劣局面。西方中产阶级及保守舆论,一般也多持相同看法。不过除了天主教会及倾向法西斯的派别之外,众人对西班牙将领倒也不甚十分认同。而苏联虽然坚定地站在西班牙共和国一边,却也加入由英国一手促成的不干预协定(Non-Intervention Agreement)。该协定的主要目的,是避免德意两国前往相助西班牙将领。不过这一目的却没有人认真看待,各国无意也无心达成。于是原本便“模棱两可的含混协定,很快就沦为徒具形式的假惺惺”(Thomas,1977,p.395)。1936年9月起,苏联便开始高高兴兴地——也许官方并不完全正式地——将人员物资送往共和国。结果,所谓的不干预,只表示英法两国对轴心国势力在西班牙大量插手的现象袖手旁观,拒绝予以任何干预而已。如此一来,不仅意味着它们对共和国完全放弃,同时也进一步显明了法西斯和反法西斯双方对大言不惭主张不干预人士的鄙视心理产生的原因。列国之中,唯有苏联出力帮助西班牙合法政府,名声因而大振。西班牙国内外的共产党人,也随之水涨船高,声势大振。因为它们不但在国际上组织了援助西班牙的力量,同时也亲身参与,成为共和国军事行动里的中坚。

甚至远在苏联动员援助西班牙之前,自由派中包括左派极端分子在内,就立即把西班牙人民的奋斗当作切身攸关的大事。30年代英国最优秀的诗人奥登,曾写道:

在干燥的四方地面之上,那块残然零地,多么炎热,

非洲一隅,如此粗糙地焊接于富饶多产的欧洲,

在那河道纵横切割的土地之上,

我们的思想具化形体;我们的狂热赫赫成形,如此精准鲜活。

西班牙内战的意义不仅于此。在这里,也只有在这里,男男女女拿起武器,迎上前去与节节逼近的右派作战,为士气颓丧不断败退的左翼阵营挽回了颓势。早在国际共产主义组织的国际志愿旅第一批分遣队于10月间抵达它们未来的基地以前,甚至在第一批有组织的志愿部队——意大利自由派社会主义运动“正义与自由”(Giustizia e Libertá)——在前线出现之前,大批的外国志愿者便已经赴西班牙为共和国作战了,最终一共有55国以上4万多名年轻的外国志愿者前来参战。他们当中有许多人,对这个国家的认识最多只限于在学校地图上获得的知识,可是现在,却有许多位战死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相形之下,志愿站在佛朗哥一边作战的外国人,却只有千把人而已(Thomas,1977,p.980)。两相对照,其中意味颇耐咀嚼。为帮助在20世纪后期特有的道德世界里成长的人们了解,我们在此必须澄清一件事实:所有这些前往西班牙出力的志愿人士,他们既非想去大发其财的商人,除了极少数的例外之外,也非寻求刺激的冒险家,这一群人都是怀着一个理想,为了一个崇高的目标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