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自由主义的衰落(第11/19页)

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激进分子的机会却来了。旧政权纷纷倒台,随之而去的是原有的统治阶级,以及为其发挥权力、影响、霸权的整套体系。但凡是旧系统依然运作良好的地方,法西斯之流毫无活动余地。比如在英国,虽然曾造成一些小小骚动(如前所述),却一点进展也没有,传统的保守右派始终掌握全局。至于在法国方面,一直到1940年败于德国之前,法西斯派也没成多大气候。法国虽有传统的极右派——主张君主制的法兰西行动派(Action Francaise),以及拉罗克上校(La Rocque)率领的火十字团(Fiery Cross)——它们虽然急于痛击左派,却算不上法西斯党。事实上,其中有些人甚至还参加了左派地下抗敌组织。

此外,在新兴的独立国家里面,若有新起的国家主义者或团体执政,往往也无须法西斯主义效劳。新兴的统治阶级,立场也许反动,手段极可能专制,但若论起其有法西斯的性质,往往言过其实。两次大战之间的欧洲反民主右派集团,通常只是在嘴皮子上与法西斯认同,骨子里却完全是两家人。新复国的波兰在集权好战者统治之下,捷克斯洛伐克的捷克部分则属于民主政权,两者却均不见有分量的法西斯运动发展。此外,法西斯的势力,同样不见于塞尔维亚部族在新成立的南斯拉夫聚居地。即使在法西斯或类似运动侵入的国家,如匈牙利、罗马尼亚、芬兰,甚至包括佛朗哥的西班牙——虽然佛朗哥本人不是法西斯——领导人本身也许是老牌的右翼或反动分子,但除非万不得已屈服在德国压力之下(例如1944年的匈牙利),通常都将法西斯势力控制得相当牢固。当然,在这些少数国家主义者当权的新旧国家里面,法西斯自有其不可忽视的魅力,至少看在可以借此向意大利以及德国(1933年之后)索取某些财源及政治帮助的份儿上,向法西斯靠拢不是傻事。比如当年的(比属)佛兰德斯、斯洛伐克,以及克罗地亚等国就是打的这个主意。

能够让右派极端分子得势的条件有:国家元首、统治机制没什么作用;百姓人心涣散,茫然不知所从,对国家局势极度不满,不知道到底应该跟从何人的脚步;社会主义运动风起云涌,大有社会革命一发不可收拾之迹象,事实上却又缺乏革命的条件;国家主义兴起,对1918—1920年间制定的和约极端憎恨。在各种状况齐集之下,原有的特权统治阶级束手无策,人们不免会对极右派的主张心动,并向其求援。1920—1922年,意大利的自由主义政府之求诸墨索里尼的法西斯党;1932—1933年,德国保守派之求诸希特勒的国社党,便都是势穷力竭而出的下策。同理,极右派的运动组成了庞大的组织力量,有时甚而组成穿着制服的非正规部队(墨索里尼的战斗团)。经济大萧条期间,极右派还在德国组成大规模的投票部队。然而,德意两国虽然成为法西斯国家,法西斯党却不是靠“夺权”上台。无论法西斯分子如何喜欢吹嘘自己“占领街头”和“进军罗马”的辉煌战绩,法西斯之所以登上德意两国的政坛,却是在原有政权的许可之下实现的(在意大利,甚至是出于原政权的主动)。也就是说,它们是以“宪政合法更替”的形式上台的。

法西斯党真正的新计谋,是一旦登台称王,就再也不肯遵守旧有的政治规则。只要是它有办法控制的地方,不论大小,法西斯一律全盘吃掉。所谓权力完全转移,即消灭所有对手的过程,在德国不过两年(1933—1934),在意大利则较为长久(1922—1928)。但是不论时间长短,一经确立,内部就再也没有约束法西斯一党专政的力量了。最典型的现象,就是在一位超级民粹的“元首”(Duce;Führer)领导之下,形成一个权力无限的独裁政权。

笔锋至此,不得不提一下,一般对法西斯主义有两个不甚恰当的看法。其中一个与法西斯派有关,但为许多自由派历史学家借用。另一个是与正统的苏维埃马克思主义学说有关。总而言之,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法西斯式革命”。而法西斯主义本身也不是“独占性资本主义”或大企业的体现。

法西斯运动的确带有几分革命运动的气质,因为只要法西斯顺应社会需求来一场脱胎换骨的大改变,并且反对资本主义及寡头的独占,它就具备了几分革命的成分。可是,革命法西斯这匹驽马,却始终不曾起跑。纳粹全名虽为“德意志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可是任谁如果对党名中的“社会主义”部分认真的话,希特勒马上便将其打入冷宫——希特勒本人,显然并不把社会主义这个名词当回事儿。所谓回归中古时代的小民世界,小农工匠、汉斯少年、金发姑娘,人人安分守己世代相传的乌托邦社会毕竟不可能在20世纪这个重要的国家里实现[唯一的例外,恐怕是纳粹二号头子希姆莱(Himmler)一手规划的梦魇国度。在那里,他计划制造出一个血统纯正的人种来]。更不要说在世界上所有政权之中,德意两国一心一意,只想朝现代化及科技进步的方向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