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南朝的财政与战争(第9/12页)

557年,陈霸先开始铸造铜钱:“己卯,铸四柱钱,一准二十……壬辰,改四柱钱一准十”,数日之后“复闭细钱”[71]。这里四柱所“准”之钱是哪种钱?所“闭”(禁止)之“细钱”又是何钱?史书皆未明言。以当时情况看,细钱肯定不会是足值的前代铜钱,因为此时开铸的四柱钱数量有限,不可能全面取代古钱;细钱也不应当是盗铸的劣钱,因为盗铸钱在南朝任何时代都是违法的(除了宋前废帝的很短时间)。所以细钱应是梁武帝时期的铁钱。铜钱对铁钱一比十、二十的兑换比例很正常,所以新铸四柱钱所准的价格,应当也是用梁武帝铁钱来衡量的,但它的职能是替代铁钱。至此,梁武帝铁钱终于退出流通。

《梁书》“四柱钱”之名来历不详,在《隋书·食货志》中没有四柱钱,只有“两柱钱”:

始梁末又有两柱钱及鹅眼钱,于时人杂用,其价同,但两柱重而鹅眼轻。私家多熔钱,又间以锡铁,兼以粟帛为货。[72]

按,柱可能是“铢”的讹误。盖“四柱”对铁钱的官方汇兑比例下降一倍之后,政府又对其重量进行缩水,变成了所谓两柱。当铸造粗糙时,钱上的“铢”字笔画减省,很容易被看作“柱”。至于“鹅眼”,似乎是两柱钱继续减重的产物,名称来历则不详。四柱—两柱—鹅眼系列的演变只经历了短短五年时间(557—562年)。在这五年之内,陈政权经历了频繁而激烈的战争。永定元年(557年)年底,陈霸先军进攻占据长江中游的王琳武装,遭遇惨败。永定三年(559年)末,陈霸先病死,其侄陈蒨(陈文帝)即位,王琳与北齐结盟,再度攻向长江下游。永定四年(560年)初,陈军挫败了王琳和齐军的攻势进占长江中上游地区,但北周军随即渡过长江,试图占领王琳故地。两军鏖战至永定五年(561年)初,陈军才将周军逐回江北。在如此连年战乱之中,陈政权必然通过铸造不足值铜钱保障军需,使得四柱钱迅速变成了两柱、鹅眼钱,价值降低极为迅速。

到陈文帝天嘉三年(562年)春,陈朝又“改铸五铢钱”[73],与鹅眼钱的兑换比例是一比十。[74]此后,陈的外部威胁有所减轻,政治局面相对比较稳定,所以天嘉五铢钱的铸造和使用维持了十七年时间。从573年开始,陈军对北齐进行北伐,将边界从长江北推到淮河沿线。但到577年,北周攻灭北齐,迅速对陈军展开进攻。太建十年(578年)春,陈北伐主力被周军击败于淮北,损失惨重。陈宣帝只得再次征发军队固守淮河一线。以往数年北伐已经极大消耗了陈的国力,如今尚未休养生息,又受到周军新的威胁,陈的财政状况非常拮据。太建十年(578年)四月,陈宣帝诏书提及“戎车屡出,千金日损,府帑未充,民疲征赋”,表示要裁减宫廷开支,“应御府堂署所营造礼乐仪服军器之外,其余悉皆停息;掖庭常供、王侯妃主诸有俸恤,并各量减”[75]。财政困难之下,陈宣帝很自然地又拿起了货币贬值作敛财的手段。太建十一年(579年)七月,“又铸大货六铢,以一当五铢之十,与五铢并行”[76]。六铢比五铢增重有限,但却要兑换十枚五铢钱,是对民间赤裸裸的掠夺。

就在这年冬,周军开始渡淮南下,陈宣帝紧急增兵试图阻击,但立即被周军击溃。经过一个多月战事,周军全面占领淮南江北之地,南北边界又回到长江。在如此败局之下,陈朝政府甚至已经无力全面推行新铸的六铢钱,导致六铢钱与旧五铢钱的兑换比例跌至一比一。不久陈宣帝去世,六铢钱停止铸造,社会上流通的依旧是五铢钱,直至陈为隋所灭。

总结

东晋门阀分权的政权形式使其对社会的动员能力比较有限,而当南朝皇权变得强大之后,迅速开始用铸币、赋税等财政手段来支持战备活动,政权对社会资源的聚敛程度显著提高。为了维持战争经费开支,南朝政权采用的财政手段有举借国债、铸币贬值和变相增加税赋等。宋元嘉末大量举借国债而无力偿还,加之赋税减少带来的财政危机,政府只能靠铸币贬值来筹措开支和抵消债务,最终带来币制的彻底崩溃。但南朝的铸币行为与现代社会的发行纸币又有不同:(一)铜币的重量最终决定其购买力。(二)政府铸币(哪怕铸造不足值铜币)的能力有限,而社会上仍流通着大量汉代以来的铜币。新铸不足值铜币的购买力最终会低于足值铜币,从而形成不同铜币的兑换比例。(三)南朝的部分赋税也是征收铜币,当铜币贬值后,政府的税收也在随之缩水。梁武帝显然认真考察了之前政权铸币、税收的教训,所以他取消了征收钱币的财产税等税种,使税收以实物为主,铸币(铁钱)贬值就不会造成政府税收减少。这样做的最终后果就是使铁钱价值跌落到铁的实际价格附近,商品交易又回到了实物易货贸易的水平,同时,政府在铸造铁钱和防范盗铸方面投入了较多成本,而这些成本最终也要转嫁到普通百姓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