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南朝的财政与战争(第10/12页)
通过以上对南朝财政与战争的讨论可见,南方社会经济的商品化、财政的货币化程度都要比北方高,这会带来社会分工的细密化,已经出现了社会经济走向“近代化”的端倪。但另一方面,南方的这些新经济因素并未变成军事实力,政权通过变更钱制、税制筹措军费,使得南方货币体系和整体经济多次遭遇重大动荡,对民生及社会整体也造成了较大破坏。
如果我们将考察时段放大,会发现这些问题并非南朝独有,唐代后期到两宋,几乎又将南朝这一幕重演了一遍。
北朝的财政体系主要基于均田制和租庸调制,以实物租调为主,实现统一的隋和稍后的唐代,依然维持均田制、租庸调制的基本格局。到唐代中期,由于均田制解体、商品经济发展,政府实行新的“两税法”,提高了钱币在赋税中的比重,学界将其称为唐代中期财政的“南朝化”。但钱币用途增加之后,立刻发生了不敷使用、“钱重物轻”的问题,和南朝时期如出一辙。唐后期和两宋时期,财政货币化程度提高,政府供养军队、维持战争,也更多地依赖财政手段,但这没有提高军队的效率和战斗力,反而使战争、军费开支对社会生活造成了直接影响,社会对战争的承受能力降低。这也几乎是南朝历史的重演。
作为对比,社会发展程度更低、商品经济与货币更少的北方,军事实力却一直占优势,最后由北方政权攻灭南方,实现中国的统一,南方社会也被拖入更为简单、落后的状态。从隋的统一到元的统一,都是在上演这一幕。朱元璋建立明朝,为了对抗北方的军事压力、维持基本的军事实力,也有意识地压制南方新经济因素,实行了一套粗朴而有效的、被学者黄仁宇批评为“缺乏数目字管理”的财政—军事制度。这背后可能隐藏了一个长期被学界忽视的问题:在商品经济发展,社会走向复杂化的过程中,可能必然经历军事动员能力下降、社会对战争承受能力降低的阶段,如果社会能“挺”过这个阶段,实现初步工业化,就能获得军事优势。但如果在这个阶段被北方简单社会攻灭,则永远没有工业化的可能性。从南朝到明清,中国历史可能一直在这个大循环中徘徊。
[1] 如中国财政史编写组:《中国财政史》,北京:中国财政经济出版社,1987年;中国金融史编写组:《中国金融史》,成都:西南财经大学出版社,1993年。关于东晋南朝的财政问题,近年有两篇硕士论文进行了专门研究,即吴志宏:《东晋南朝财政制度演变路径试探》,华东师范大学2009年硕士论文;梅生:《论东晋南朝财政管理机构及财政收入》,郑州大学2010年硕士论文。其中吴志宏的《东晋南朝财政制度演变路径试探》搜集材料比较丰富,论点也颇多创建。但这两篇硕士论文也存在同样的问题,就是没有关注当时的铸币问题,也没有从动态的角度研究战争和军费开支对当时财政、货币政策的影响。
[2] 《晋书》卷二十六《食货志》:“及初平袁氏……户绢二匹而绵二斤,余皆不得擅兴,藏强赋弱。文帝黄初二年,以谷贵,始罢五铢钱。”(第782页)
[3] 《晋书·食货志》,第790页。
[4] 《晋书·食货志》,第795页。另《晋书》中多有东晋时以布匹为军费的记载,如《晋书·食货志》曾引用的悬赏“有斩石勒首者,赏布千匹”之事,见第783页。再如司马睿又以布匹给祖逖为北伐军费,见《晋书·祖逖传》。
[5] 《隋书》卷二十四《食货志》,第689页。
[6] 《晋书·食货志》,第795页。
[7] 见《晋书·食货志》,第795页,当时广州的夷人多购买铜钱铸造铜鼓,太元三年(378年),晋朝诏令禁止将铜钱贩卖到广州,也是防止铜钱流矢。
[8] 《宋书·文帝纪》,第79页。
[9] 《宋书》卷六十六《何尚之传》,第1960页。
[10] 《宋书》卷七十五《颜竣传》,第1734页。
[11] 《宋书·何尚之传》,第1735页。
[12] 《宋书·何承天传》,第1710页。
[13] 汉唐盛世时,平均一年内铸二亿到三亿枚五铢钱或开元通宝,可为参考。
[14] 《宋书·何尚之传》,第173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