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4—6世纪南北政权的骑兵建设与运用(第4/13页)
423年河南战役之后,北魏骑兵仍经常袭掠南朝控制区。宋文帝刘义隆曾向群臣征询应对战略,何承天因此上《安边论》,他没能提出什么实质性的对策,但在上书中却记录了魏军骑兵袭掠的一些特征:
又狡虏之性,食肉衣皮,以驰骋为仪容,以游猎为南亩,非有车舆之安,宫室之卫。栉风沐雨,不以为劳;露宿草寝,维其常性;胜则竞利,败不羞走,彼来或骤,而此已奔疲……比及秋末,容更送死。猋骑蚁聚,轻兵鸟集,并践禾稼,焚爇闾井,虽边将多略,未审何以御之……[32]
这段文字中多处化用了《史记·匈奴列传》中的记载。其实此时拓跋人的生活习惯、战术和草原匈奴已经有了很大不同,比如“栉风沐雨”的游牧生活、“败不羞走”的战争态度,都不再是此时魏军的特征。但何承天描绘的拓跋骑兵习惯在秋末发起进攻,主要战术是践踏庄稼、焚烧农舍,却是这一时期的真实情况。
这种袭掠规模最大的,当数450年的拓跋焘亲征之战。此战魏军投入兵力数十万,多路同时南下,越过淮河直至长江。在大纵深的进攻中,北魏没有专注于攻城,也没有组织太多后勤粮秣供应,主要靠抢掠南方的农村地区获取军粮。江、淮之间遭受魏军严重破坏,之后多年都难以恢复。刘宋边防重镇寿阳、彭城、下邳、盱眙等都闭门固守,未被魏军攻陷。但北魏军单纯依靠抄掠为食,后勤保障很不充分,无法进行持久作战。
拓跋焘这次大规模南征之后,北魏对刘宋边境的小规模骑兵侵扰一直未曾停止,给刘宋造成很大压力。如六年之后的456年,宋孝武帝“诏问群臣防御之策”。诏旨主要关心的,就是如何对付北魏骑兵的这种袭掠,而孝武帝描述的困境和十几年前何承天的陈述基本相同:
胡骑倏忽,抄暴无渐,出耕见虏,野粒资寇,比及少年,军实无拟,江东根本,不可俱竭,宜立何方,可以相赡?……贼之所向,本无前谋,兵之所进,亦无定所。比岁戎戍,仓库多虚,先事聚众,则消费粮粟,敌至仓卒,又无以相应。[33]
可见北魏这种骑兵袭掠没有特定的目标,也不以寻找宋军主力会战为目的,只是抢夺农田中的庄稼和农夫,可以看作一种特殊形式的“游击作战”。它直接破坏了宋军的军粮征收和供应。而宋军缺少骑兵难以做出反应,在边境屯驻的步兵不仅难以捕获敌军主力,还要吃掉大量粮食,更堕入恶性循环的怪圈。对于孝武帝提出的这个问题,刘宋文武臣僚找不出合适的对策。
宋明帝泰始(465—471年)年间,北魏趁南方内战之机占领淮河以北。而淮河以南河流、丛林较多,不便于骑兵奔驰,南方对骑兵袭掠的紧张才有所降低。但南朝一直注意北方骑兵在秋冬季节出击的特点。比如刘宋末年,萧道成担心被残暴的后废帝(苍梧王)杀掉,希望挑动北魏发动侵袭,从而使自己获得驻防边疆的任命。他嘱托亲信刘善明说,已到“秋风行起”的季节,如果在边境稍微制造事端,吸引北魏军入境报复,则可以获得离京的机会。当萧道成代宋建齐后,刘善明上书讨论边防问题,说“秋风扬尘,容能送死,境上诸城,宜应严备”,还在警惕魏军秋季的攻势。[34]此时萧道成之子、豫章王萧嶷任荆、湘二州刺史,次年春,魏军渡过淮河进攻寿春,骑兵向西南进犯南阳一带,引起南方惊恐,但萧嶷认为“虏入春夏,非动众时”,即春夏不是北方骑兵活跃的季节,所以没有进行大规模军事动员,后来事实证明萧嶷的判断正确。[35]
史书中“铠马”的数量误区
东晋十六国到南北朝时期,骑兵和战马都披铠甲的具装骑兵经常在战争中使用。这一时期的文献中,对具装骑兵的称呼有“具装马”“铠马”“铠骑”“铁马”“铁骑”“甲骑”等等。[36]但需要注意的是,这些称呼很容易用作文学化的修辞,将没有马铠的骑兵也称为“铁马”等。
比如《魏书·姚兴传》载,后秦进攻河西的乞伏乾归,“遂入枹罕,获铠马六万匹”[37],似乎是俘获了六万匹披具装铠甲的战马。但以乞伏乾归的国力和势力范围,不可能有这样一支强大的骑兵武装。《晋书·姚兴载记》对此的记载是:“乾归败走,降其部众三万六千,收铠马六万匹”[38]。以三万六千名部众,也不可能有六万多匹具装马。其实这个人、马比例是按从事游牧的部落,所谓“铠马”,在这里应该是“战马”的同义语,即可以用来披铠甲作战的马匹。在两汉和三国文献关于草原游牧民族的记载中,从未提及这些游牧族使用具装战马。这有其必然性。首先,马具装(马铠)的制造工艺和成本相对较高,单纯草原民族的经济形态,不容易支持。其次,如本书前文所述,草原游牧民的习惯战术是骑射,不愿打近距离的冲击肉搏战,沉重的马具装也会降低战马的机动性。所以具装战马都是在习惯冲击战术,且对手主要是步兵的情况下采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