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荡的性,文化的性 《孤独的性:手淫文化史》中文版导言(第3/5页)

拉科尔认为,“现代手淫”是启蒙运动的产物。在提索和他博学的同事们之前,对于最普通的民众,手淫可能至多也就是引起一阵内疚而已。提索之后,任何放纵这一秘密愉悦的人,都相信将会有可怕的后果了。手淫被认为是一种对健康、理性和婚姻的伤害,甚至是对自我愉悦的伤害。对于启蒙时代的医生来说,手淫是一种谬误的愉悦,一种对真实的颠倒,因而它是危险的,需要严加防范。

中国明清时期有些危言耸听的礼教文字,历数情爱文学或戏剧的罪状,其中最严厉的指控之一,是说这些作品将导致青年男性的遗精或手淫,这些现象被说成“暗泄至宝”——因为古代中国人有一种观念,认为精液是男性生命中最珍贵的物质,除了生育的目的,它不应该被耗费。从下文所引屠岸译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中的措辞,也可以看出这个观念对现代中国学者的影响。所以手淫之类活动的后果,被严重夸大是“斫丧真元”。这些说法有着某种医学的外衣,曾经使一些年轻人感到恐慌。这种恐慌事实上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因为如前所述,现代的观点认为手淫本身对健康并无任何伤害——当然不能过度,任何事情过度了都会对健康有伤害,就连吃饭睡觉也是如此。

手淫的文化史

在一首早期的十四行诗中,莎士比亚将手淫看成是对精液的浪费:

不懂节俭的可人呵,你凭什么在自己身上浪费传家宝——美丽?

(屠岸译《十四行诗集》第4首)

自然希望这年轻人将他的美貌传给下一代;不要拒绝生育能够遗传他美貌的孩子。在这首十四行诗中,手淫是对遗产的不正当的滥用。这个年轻人只是在消耗他自己的财富,而财富是可以产生更多财富的:

你这样一个人跟你自己做买卖,

岂不是自己敲诈美好的自己吗?

造化总要召唤你回去的,到头来,

你能够留下清账,教人满意吗?

美,没有用过的,得陪你进坟墓,

用了的,会活着来执行你的遗嘱。

(屠岸译《十四行诗集》第4首)

这十四行诗中的年轻人,是一个(精液的)“无益的使用者”,最终算总账时,他将是亏损的。这里也许有一点遗传因素在起作用——莎士比亚自己和他的父亲有时都是高利贷者。但是莎士比亚也预见了一个拉科尔所注意到的“现代手淫史”上的主题:从18世纪以降,手淫被指为一个社会在经济上和生物学上的陋习。当然这都是对莎士比亚的现代解读,以前人们不会这样理解上面的诗句。比如1958年,美国女作家伊丽莎白·珍妮维在《纽约时报书评》上发表文章,推许纳博科夫的小说《洛丽塔》时,她还说:“纳博科夫先生在结语中告知读者,《洛丽塔》没有道德观在内。笔者只能说,亨伯特的命运是古典的悲剧,完美表达莎士比亚一首十四行诗的道德灼见。”她所提到的那首十四行诗现在被认为正是谈论手淫的。

一个像莎士比亚那样的诗人只能表明,完全现代形态的手淫那时还未存在:通过“跟你自己做买卖”,这个年轻人在浪费他的精液,但是事实是,这并不会损坏他的健康,也不会影响整个社会的秩序。

拉科尔还表明,文艺复兴提供了一些对手淫的观察,着眼点在快乐而不是避免怀孕。

说起关于手淫的讨论,容易使人联想起一个很难被指责为假正经的人:贾科莫·卡萨诺瓦(Giacomo Casanova),这个威尼斯的冒险家和浪子班头,18世纪40年代在伊斯坦布尔,曾和一个著名的土耳其哲学家——优素福·阿里(Yusuf Ali)——有过一番关于手淫及其与宗教之间关系的对话。

卡萨诺瓦坦率地表示自己“喜欢美妙的性,希望享受其中的美味”。优素福认为:“你们的宗教说你这样将是要被谴责的,而我敢肯定我自己则不会(受到谴责)”。他问卡萨诺瓦:“手淫在你们那儿也是一个罪行吗?”卡萨诺瓦说这是“一个甚至比通奸还要严重的罪行”。优素福表示对此难以理解:“这总是让我惊奇不已,对任何立法者来说,他公布一个法律却无法使人实行,那就是愚蠢的。一个男人,没有女人,而他又健康状况良好,当专横的自然使他有此需要的时候,他除了手淫还能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