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马崇禧口述(第5/9页)

定:台湾那边吧,观众也都有限。

马:也就是几个票房。

定:每周去三个半天。

马:这就是小时候坐科学艺。打鼓,咱们算音乐指挥吧,他能打。拉胡琴,您唱什么?他也能拉。打锣,大锣,小锣,他全行。台上老生也行,武生也行,唱花脸,关公戏,老爷戏……

定:关公戏他也能唱?真了不起哎。

马:您等会儿啊(进屋取出一张照片),您看这张照片,你能看出哪位是马荣祥吗?

定:(指关公)我能看出这是他来。

马:您好眼力。

定:见过啊。红净,是吧?

马:嗯。

定:他还都能拿得起来。

马:拿得起来。他现在还能唱,刚才我们那老兄弟(指七弟马崇杰),是扶风麦加票房的社长,我大哥那年回来,哥儿俩一块儿吊嗓子,你吊一段,我吊一段,你唱一段,我唱一段,我听我大哥的嗓子啊,一来底气足,二来立音有,说明他还没有不能唱哩。

定:什么叫立音?

马:“啊啊啊——”有共鸣音,唱出来这是一条线儿,跟底气都兜着。只不过是他比我们老兄弟调门低点儿。

3.伯父马连良

马:老马家当初穷着哪!据我听我奶奶那会儿跟我说,我奶奶生我爸爸的时候,晚巴晌了,感觉哎哟不行,不好,要生,屋里连盏灯都没有,我六姑,就是我姑妈,比我伯父小,比我爸爸大,长得也身大力不亏反正是,那会儿老年间大街小巷没有路灯,就是一根柱子上搁着一个油灯,我姑妈爬到竿子上去把路灯的油倒在自家的碟里一点儿,在那上头就弄好了,端那小碟儿回家,弄一个棉花捻儿,上那油里浸了泡了,这么着。我奶奶说,我就这么着把你爸爸养活下来的。穷到那样儿。再说我爷爷,后来开的门马茶馆,原来就是给人家办丧事喜事的,知客。什么叫知客?办事都是在家里起灶,请厨子,哎,您这儿来客人了:“赵老爷,谁谁来了!您往里请!您往里请!”知客。就干那个的。这都是我奶奶跟我说的。

那会儿生活够惨了,听我奶奶说,我伯父在刚开唱的时候能挣几个制钱,我伯父就不花,反正攒着攒着,攒到够兑换一块银圆了,兑换成银圆,跑回家去,给我爷爷,给我奶奶。我奶奶生前对我说:“你伯伯他就知道唱戏、挣钱,养家糊口。马家门今日都丰衣足食了,其实当初也是穷老百姓。”有时候我就想,今天电话里不是跟您说了吗,您刚才说马连良这么大腕儿,生活还能这么艰苦。

定:我哪儿懂啊。

马:我们这位老爷子啊,我要说您可能都不信。男人都穿圆领衫吧,有那种好像是丝的其实人造丝的,那种圆领衫,透明的,夏天穿着一来不贴身二来凉快,怹那衣裳后背不是出汗嘛,一会儿后边破一小窟窿,给织上了,这个织上没几天,那边又一个,那边又一个,那边又一个,有一次就叫我:“八子”,我大排行行八,“拿这圆领衫叫你大嫂(就是我崇仁大哥的夫人),给我织上。”老爷子说话就得去吧:“大嫂,老爷子说让您给织织这个。”我大嫂拿起一看,对我说:“你瞧都成什么了?都成了蜘蛛网了,还织哪!”你说他没钱吗?不是,就因这一件衣裳凉快吗?不是。

定:他俭朴惯了。

马:最后我拿回来了,我说:“伯伯,别让我大嫂织了,没法儿下针脚了,您换换吧。”他勤俭一辈子,形成习惯了。这件衣裳还能穿呢,我就穿,多咱不能穿了,那没办法了。还有那袜子,从香港回来穿的袜子,咱们这儿叫丝袜,透明的,男的不也有尼龙丝袜么。一穿跳了丝了,一穿跳了丝了,实在不能穿了:“八子,拿去给春伯伯。”就是给在后台化妆室给老爷子管事的,长年住在伯父家里:“老爷子说了,这几双丝袜子叫您穿呢。”“这还能穿吗!”我说:“我不管,老爷子说给您,我就给您送过来了。”伯父也曾对我说:“不是我舍不得穿,过日子得记住‘常将有日思无日呀’!”

定:就是从小的那种生活。你们家庭的好多事吧,并不像想象的那样。

马:不像!吃饭,我伯母因为睡得晚起得晚,我伯父起得早。有时候呢,遛弯儿喊嗓子。中午吃饭,没有过高的要求,就这么一碗米饭,一碟包肉,顶多再来一份鸡蛋汤啊什么汤。哎这就稀里糊噜把这碗饭吃了,这就中午饭。晚饭要有戏啊,那从来不吃。饱吹饿唱嘛。等散了戏,回家才吃晚饭,又不敢多吃了,该睡觉了,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