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相隔十一年的两次访谈(第8/9页)

定:您要粮票干吗?

梁:是啊,我要粮票干吗,那我也得要,你叫我来我就得要。

我姐姐那时候在上海,是知识分子么,跟我姐夫他们,就给调到新疆,所以他们一直在哈密。“文化大革命”惨了,挂牌子。我去看我姐姐,那时候也没有飞机票,我就坐火车,60个小时的火车,我们可以买软卧,那时候一般还不能够坐软卧。四个人么,下铺没有,给我买的是上铺。下铺有一对夫妇,是司法官。那司法官对我很客气,知道我是台湾人,就跟我聊天。我第一次回去,也不敢穿别的衣服,越朴素越好,我穿了一套黑的西装,到柳园得补票,我也不会补,那司法官就带我去补票,得一个车厢一个车厢走过去,一脚我就踩到人了,他们就睡到地下,吓我一跳。后来我补了票就换车厢了,这个车厢里两个是张家口的工人,一个是宁夏做生意的,他们抽那个烟啊,我的头就晕。等我到了哈密以后,我姐姐他们来接我,要给他们照相啊,这才发现照相机丢了,给我外甥的手表也没了,给他们带的东西全丢了。我最害怕的是拿刀砍人,追着砍,我不是软卧么,就把门给关上了,这是我第一次的经验,真叫我害怕。

东:我们小时候的印象几十年以后不太深了,印象最深的还是来台湾的这个阶段。这个阶段呢,像你们绝对不会了解。我那天不是跟您谈我那个小妹吗,我走的时候她才5岁,等于她完全受大陆的教育,以前的事完全不知道。所以我一回去就跟她抬杠,我说我没有讲错,钓鱼台儿,怎么错了呢,北京人不是讲钓鱼台儿么,她说你错了,钓鱼台不能说是钓鱼台儿。你看我回去这么多次了,1990年到现在十几年了,到今年才算是可以沟通,才算是想通了。

定:是您想通了,还是她想通了?

东:是我想通了,她到现在也想不通。今年去我才知道,原来北京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是外来人口,真正北京人不超过百分之十。百分之九十的外来人,你百分之十的北京人就融化进去了,你没有办法保持你那个。你那个是对吗?你那个是错了,你不对。因为百分之九十的人是对的,那百分之十的人就是错的。

定:您的口音也还是有改变,比如您说“晓得”“不晓得”,我们说“知道”“不知道”。

东:我有时候会想到,破坏中国文化,这是一个最大的罪恶。我们小时候上学也写简体字啊,为什么不可以写简体字,当然可以写,我们小时候上学乱划拉,省事么。但是你有一个什么观念,你把“复”字变成一个字,一个是扣过来的“覆”,一个是“複雜”的“複”,一个是“回复”的“复”,把三个变成一个,意义完全不一样啊,你简化是有一个简化的标准,完全是两个意思么,合并到一块儿,这是什么罪恶?以后不能看古书,看古书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

定:您觉得这样文化就断裂了?

东:中国文化的传承靠着古文化。现在全世界都在学英文,它用得多嘛。现在做国际贸易,和哪个国家做贸易,往来还是英文哪,为什么要去拼命学,就是它应用得广。学中国文学艺术的,要不要学英文?要学,因为它有一课叫比较文学。全世界都往这一个方向走的。

……

海峡两岸分隔几十年,思想方式不一样,这边是完全自由。没事,我们就是胡说八道,你有你的意见,我有我的意见,你可以说不同意,但你没有办法让我不讲。跟你们的社会完全不同,我们讲话很随便,你认为我说错了,我认为我这个对,是不是?

定:因为我在大陆问老人吧,老人也会担心有什么话不敢说。

东:这个生活环境就不同。你还没有注意到上一次选举的时候大卡车挂的白布条啊,台湾共产党,怎么着,共产党就是共产党,我主张共产党,我喜欢共产党,怎么着。

定:我看见了,还挂着五星红旗,我说啊?还敢挂五星红旗?

东:是呀,因为你民主自由嘛,我就认为共产党好,把我怎么样。

定:蒋介石的时候也不可能啊。

东:蒋经国死了以后就整个儿开放了,开放以后你赞成独立我不赞成独立,你赞成共产党我不赞成,随便吧。是这样,所以两边的社会是完全不同的社会。您来这儿(指台湾)几次了,您也可以做一个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