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道家最初底派别(第9/16页)

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孰能以无为首,以生为脊,以死为尻;孰知生死存亡之一体者,吾与之友矣。”四人相视而笑,莫逆于心,遂相与为友。

俄而子舆有病,子祀往问之,曰:“伟哉!夫造物者将以予为此拘拘也!”曲偻发背,上有五管,颐隐于齐,肩高于顶,句赘指天,阴阳之气有沴,其心闲而无事,跰躃而鉴于井,曰:“嗟乎!夫造物者又将以予为此拘拘也!”子祀曰:“女恶之乎?”曰:“亡。予何恶?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鹗炙;浸假而化予之尻以为轮,以神为马,予因而乘之,岂更驾哉?且夫得者时也,失者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此古之所谓县解也。而不能自解者,物有结之。且夫物不胜天,久矣。吾又何恶焉?”

俄而子来有病,喘喘然将死,其妻子环而泣之。子犁往问之,曰:“叱!避!无怛化。”倚其户与之语,曰:“伟哉!造物又将奚以汝为,将奚以汝适?以汝为鼠肝乎,以汝为虫臂乎?”子来曰:“父母于子,东西南北,唯命之从。阴阳于人,不翅于父母。彼近吾死,而我不听,我则悍矣,彼何罪焉?夫大块载我以形,劳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分之大冶铸金,金踊跃曰:‘我且必为镆铘。’大冶必以为不祥之金。今一犯人之形,而曰:‘人耳!人耳!’夫造物者必以为不祥之人。令一以天地为大炉,以造化为大冶,恶乎往而不可哉?”成然寐,蘧然觉。

得道者,对于生死,漠然不关心,所以名为“游方之外者”。世俗人是方内人,甚至孔子也不能免于俗见,使子贡去吊子桑户底丧。《大宗师》里假托孔子说明方外人底生死观说:“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 溃癕。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覆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这样看来,死究竟比生还自然,从拘束的形体解放出来,而达到真正与宇宙同体底境地。道家对于生死底看法与佛家不同也可以从这里看出来。死后所变底形体是变化不是轮回,所以同一人之身,一部分可化为有知的鸡,一部分也可以化为无知的弹丸,又一部分可以化轮化马。这变化不是个体的业力所致,实由于自然底运行,生者不得不生,死者不得不死。像佛家定意要求涅槃,在道家看来,也是徒劳,金在炉中,是不能自主底。

(二)逍遍游论

在哲学的根据上,庄子发展田骈底贵齐说,但在处世方法上却是承继杨朱底“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底思想。 [注释:《淮南·汜论训》。]这全性保真底方法在《庄子》里名为逍遥游。逍遥底意义是将功名去掉,便能悠悠然自适其生活,一点也没有挂念。这思想在《庄子·内篇》里到处都可以找出,尤多见底是《逍遥游》、《养生主》、《人间世》、《德充符》诸篇。在《逍遥游》里所述底鹏、冥灵、大椿,它们底生活与寿命已不是凡庸的生物所能比拟,何况能比得上得道者呢?他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要达到这个境地,必须舍弃功名与自我,所以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名称上虽有圣人、神人、至人底分别,在这里都可当做得道者看。

至人无己底例如《齐物论》、《应帝王》和《天地》所举许由、齧[造字。上为“契”字的上半部分,下为“齿”。]缺、王倪底故事。今依武内先生底校正将这段故事排列出来。

尧之师曰许由;许由之师曰 [造字。上为“契”字的上半部分,下为“齿”。

]缺; [造字。上为“契”字的上半部分,下为“齿”。

]缺之师王倪;王倪之师曰被衣;尧问于许由曰:“ [造字。上为“契”字的上半部分,下为“齿”。

]缺可以配天下乎?吾藉王倪以要之。”许由曰:“殆哉!圾乎天下! [同上]缺之为人也,聪明睿如,给数以敏,其性过人,而又乃以人受天,彼审乎禁过而不知过之所由生。与之配天乎?彼且乘人而无天,方且本身而异形,方且尊知而火齐,方且为绪使,方且为物絯[偏旁改为简体。],方且四顾而物应,方且应众宜,方且与物化,而未始有恒。夫何足以配天乎?虽然有族有祖,可以为众父,而不可以为众父父,治乱之率也,北面之祸也,南面之贼也。”(《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