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之四(第2/15页)

【原文】仲虺乃作诰曰:“呜呼!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惟天生聪明时乂。有夏昏德,民坠涂炭。天乃锡王勇智,表正万邦,缵禹旧服。兹率厥典,奉若天命。

【直解】乂字,解做治字。坠字,解做陷字。涂是泥涂,炭是炭火,言民被虐政,就如人陷在水火中的一般。典,是经常之理。仲虺因成汤以伐夏为惭,乃作诰以解释其意,先叹息说道:“天之生斯民也,形质既具,情窦必开。如有耳目中鼻,则必有声色臭味之欲;有心志,则必有爱恶之欲。使无主以治之,则人皆各逞其欲以相争,争,争之不已,必至于乱矣。天惟不忍斯民之乱也,乃于生民之中,生出一个上等聪明的圣人,使他为兆民之主,任治教之责,制其欲而使不得肆,息其争而不至于乱焉。夫天之立君,既以为民,可见非有聪明之德者,不足以胜治民之任。今桀为民主,而乃肆行昏乱,为暴政虐刑,以残民之生。那百姓每被其苦害,如坠在泥涂炭火中一般。上天恶夏桀之无道,念万民之无主,乃笃生我王。锡以勇之德,以戡定祸乱;锡以智之德,以图度事几。由是伐罪吊民,伐夏而有天下,以表正万邦之民,而继禹旧所服行之道,使声教四讫之治复见于今日焉。这虽是不幸处君臣之变,然实乃率循其常道,以奉顺乎天命而已,何惭之有哉!”

【原文】“夏王有罪,矫诬上天,以布命于下。帝用不臧,式商受命,用爽厥师。

【直解】臧,是善。式字,解做用字。爽是明。师,是众。仲虺说:“夏王无道,得罪于天,本为天心之所厌恶,乃反矫诈诬罔,托为上天之意,造作虚词,以宣布命令于下,说天命在己,人皆无如之何。盖欲假此惑众,以肆行其无道之事。故天用不善其所为,益加厌弃,乃锡王以勇智之德,使我商受显赫之命,而为天下生民之主。然天岂有私于商哉?特以有夏昏德,百姓被其污染,也都昏昧了。故命吾王为之君师,昭其明德于天下,使天下之众,皆有以自新而不终于昏昧耳。然则伐夏之举,祗以上承天意,岂容已哉!”

【原文】“简贤附势,寔繁有徒。肇我邦于有夏,若苗之有莠,若粟之有秕。小大战战,罔不惧于非辜。矧予之德,言足听闻。

【直解】简贤,是慢贤。寔字与实字同。繁,是多。肇,是始。苗,是禾苗。莠,是稂莠。粟,是谷粟。秕,是无米的空谷。予指成汤。仲虺说:“夏王无道,所用的都是简慢贤者、阿附权势的小人,与他结为一党徒众实多。夫彼既恃势以慢贤,则人之贤者,必为其所嫉恶,而不相容矣。故以我商今始造邦于有夏之间,就如禾苗中之有稂莠,必遭锄治,谷粟中之有秕子,必被扬,有不容以并存者。我商众无小无大,都战战然无不震惧,恐一旦遭他毒害,以无罪而受祸。盖有道之见,恶于无道,其势固然也。况吾王之盛德,尽善尽美,但称说出来,件件都厌足人的听闻,而为人心之所归服如此,岂不尤为夏所忌嫉而可畏乎?则今日之奉天讨罪,非惟理所当然,盖亦势不容己者,又何惭之有哉!”

【原文】“惟王不迩声色,不殖货利。德懋懋官,功懋懋赏。用人惟己,改过不吝。克宽克仁,彰信兆民。

【直解】王,指成汤。迩,是近。声,是音乐。色,是女色。殖,是聚敛。德,是有德的人。懋,是繁多的意思。功,是有功的人。仲虺称述成汤之德,以解释其惭,说道:“声色货利,人所易溺,鲜有不为其所累者。惟吾王之于声色,常恐慌蛊惑了心志,绝不去近之以自娱乐;于货利,常恐慌剥削了民财,绝不去聚之以为己有。其本原之地澄澈如此,则固已端出治之本矣。由是推此以心用人,则用舍无不当。人之德行多的,便多与他官职;功劳多的,便多与他赏赐;而无德无功者,不得以滥及焉。推此心以处己,则举动无不宜。人有善,若己有之,而从之不待勉强;己有过,便速改之,初无一毫系吝。盖不知善之在人,与过之在己矣。至于临民之际,不只是一味从宽,却能于那宽大中有个节制,未尝失之纵弛;不止是一味仁慈,却能于那慈爱中不废威严,未尝流于姑息。王有这等大德,昭著而不可掩,故虽始于亳都而实光被于天下。天下之人,皆信其宽能得众,仁足长人,而可以为天下君矣。民心归向,则天位有不可得而辞者,何惭之有哉!”大抵人主一心,致治之原。汤之受天明命,表正万邦,虽有勇智天锡,实由于不迩不殖者以为之本也。否则本原一污,凡事皆谬,其何能得天得民如此哉!复之欲致成汤之治者,当先求其制心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