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旧事物的新招牌(第5/8页)
路德具有大多数日耳曼人的气质,是一个感伤主义者,所以在他看来,上帝的话本身就足以给人指出通向永恒生命的道路。
这过于含混,也不能满足法国宗教改革家的口味。上帝的话语也许是灯塔上的希望之光,但是道路漫长而黑暗,并且有很多诱惑会让人忘记自己真正的目的地。
然而,新教的教长却不会迷失方向,他是与众不同的人。他知道所有的陷阱,也不会腐化堕落。万一偶尔偏离正道,在教士每周一次的例会上,那些备受尊崇的绅士们都要参加相互批评,就会很快地将他拉回正道,并能够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职责。因此,他是所有真心期望得到拯救的人的理想形象。
凡是登过山的人都知道,职业向导有时候会成为不折不扣的暴君。他们知道哪一堆岩石有可能伤人,哪一块雪地隐藏着危险。所以不论走到哪里,对于他所带领的一队人马,他都有发号施令的权力。对于胆敢不听命令的愚蠢之人,则施以劈头盖脸的训斥与责骂。
在加尔文的理想国中,教长们有着与此相似的责任感。对那些跌倒在地,请求帮助的人,他们很乐于伸出援助之手。但是假如有人任性地偏离正道,离开群体,那只援助之手就会收回来攥成拳头,迅猛可怕地挥出惩罚的一击。
在很多其他宗教组织中,教士们也很乐意行使这种权力。但是,行政当局由于害怕失去自己的特权,一般不会允许教士与法庭和刽子手争夺权力。加尔文知道这一点,于是就在自己的辖区内,创建了一种实际上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教会纪律。
自世界大战以来,历史上有很多有意思的误解,还流传甚广,其中最让人吃惊的是:法国人是一个热爱自由的民族(与他们的条顿邻居形成对照),他们痛恨一切管辖。
其实,在几百年中,法国人一直处于官僚体制的统治之下,这个政权比战前的普鲁士政府还要错综复杂、缺乏效率。官员们还抽着一种劣质的香烟,不遵守上班时间,也不在乎衣领是否一尘不染,并且爱管闲事,招人反感,像东边那个共和国(4)的官员那样。奇怪的是公众竟然以一种温和的态度接受他们的粗鲁作风,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喜欢反叛的民族。
从喜欢集权这方面来说,加尔文是个典型的法国人。他在某些细节上简直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而这正是拿破仑获得成功的秘诀。但是他又不同于那位伟大的皇帝,他没有任何个人野心。他只是一个严肃得可怕的人,胃口很差,而且缺乏幽默感。
他搜遍《旧约》,想要发现自己心目中的救世主。然后让日内瓦人把他对这段犹太历史的解释,当成上帝意志的直接体现。几乎是一夜之间,隆河上的这座快乐的城市,变成了可怜的罪人云集之地。一个由6名牧师、12位老者组成的公民宗教裁判所,夜以继日地监视着人们的私下观点。谁被怀疑有“异端邪说”倾向,就会被传讯到教会法官面前,检查他所有的教义观点,还要他解释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及以什么方式得到那些将他引入歧途的书的。如果被告有悔改之意,强制到主日学校听课就可以免刑了;如果他执迷不悟,那就必须在24小时内离开这座城市,永远不得在日内瓦共和国的辖区内现身。
但是,缺乏正统的情感并不是与宗教裁判所产生纠葛的唯一原因。在附近的镇上玩一下午滚木球,如果被人适时地检举,就会受到严厉的警告。玩笑之语,不论有用没用,都被认为是恶劣的行为,在婚礼上开玩笑则完全可能被判刑入狱。
就这样,新天国里逐渐充满了法律、布告、条例、敕令,让人寸步难行。生活变得复杂不堪,大大失去了原有的风采。
跳舞不允许;唱歌不允许;打牌不允许;赌博当然更是不允许的;生日聚会不允许;乡间集市不允许;丝绸锦缎和其他代表外在浮华的东西都不允许;允许的只是去教堂、去学校。因为加尔文是一个有着正派观点的人。
“禁止”的标志可以抵挡罪孽,却无法强迫人去热爱美德,美德只能来自内心的领悟。因此日内瓦建起了最好的学校和一流的大学,并鼓励一切治学活动;还建立了相当有趣的集体生活形式,吸引了人们大量的剩余精力,使普通人忘掉了他们不得不忍受的艰苦和约束。如果完全不考虑人性的因素,加尔文的体制就不可能持久,也不可能在近300年的历史中发挥如此重要的作用。不过,这些内容应该在一本关于政治思想发展的书中讲述。现在我们感兴趣的是,日内瓦为宽容到底做了些什么。得到的结论是:新教的罗马一点儿不比天主教的罗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