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伊拉斯谟(第2/6页)
那些为宽容而奋斗过的人们,不论他们有什么不同,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的信仰中都掺杂着疑虑,他们可能确实相信自己是正确的,但他们的疑虑决不会达到转化为绝对信念的程度。
在当前这个超级爱国主义的时代,我们总是满腔热情地高喊百分之百地支持这个,百分之百地赞同那个。我们也许很有必要看看大自然给我们的启迪,它似乎对任何标准化的理想都有一种本能的反感。
大家都知道,纯粹由人工养大的小猫小狗都是些笨蛋,没有人把它们从雨中带走,它们就会很容易地死掉;百分之百的纯铁早已被人抛弃,取而代之的是叫做钢的混合金属;没有哪一个珠宝商会费力做百分之百纯金或者纯银的首饰;不论多么好的小提琴,都是由六七种不同品种的木材制作而成的;至于百分之百地由蘑菇做成的饭菜——谢天谢地!我可不想吃!
一言以蔽之,世上绝大多数有用的东西都是混合物,而且我看不出信仰为什么应该例外。除非我们“肯定”的基础上包含有一定量的“疑虑”的合金,那我们的信仰听起来才会像纯银制成的铃铛那样悦耳,否则听起来就会像黄铜制成的长号那样刺耳。
正是对这一事实的深刻赞赏,宽容的英雄们才与其他人区别开来。
在个人品行方面,若论信仰真诚,忠于职守,以及其他平常的美德,他们中大多数人完全可以通过清教徒检察官的审查。我想说得更进一步些,现在看来他们中至少有一半从生到死都可以被称为圣人,但是他们却受自己良心的驱使,成了某个组织公开的死敌,而只有这个组织才有权把普通人加封为天上的圣者。
不过,幸运的是这些人对上天持有怀疑态度。
就像从前的希腊人和罗马人早就知道的,他们知道自己面临的问题十分广大,头脑正常的人绝不会指望解决它。也许他们希望,并且祈祷自己脚下的路最终能够把他们引向安全的目的地,但他们绝不会把这当成唯一正确的道路,不会认为那些头脑简单的人欣然踏上的都是歧途,是通向罪恶的路。
所有这些听起来都有悖于我们的《教义问答手册》以及伦理学教科书的观点。这些教科书宣扬的是在绝对信仰的火焰照耀下的一个具有高度美德的世界。也许是这样的吧。但是在这团火焰最耀眼的几百年中,各行各业中普通百姓的生活却很难说特别幸福与舒适。我并不希望什么激进的改革,只是觉得为了有一点儿变化,不妨尝试一下别的光亮,看看那些宽容的兄弟们是怎样看待人间万事的。如果那样做不成功,我们总还可以回到父辈的体系中。但是如果它确实能够投下一缕宜人的光芒,为社会带来一点儿仁慈和包容,使社会少一点儿丑恶、贪婪与仇恨,人们的收获一定会非常丰富,而所花的代价也会小很多。

吓人的小书
孰轻孰重,世间自有公论。我还是回到我的历史上来吧。
最后一个罗马人被埋葬之时,也就是最后一个世界公民(取这个字眼最好、最广的含义)烟消云散之际。经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社会才重新为包容万物的博爱——这古代世界精英头脑中的精神特质——敞开安全的栖身之所。
我们都已看到,这发生在文艺复兴时期。
国际贸易的复苏,为备受贫穷之苦的西方国家注入了新鲜资本。一批新的城市逐渐崛起,一个新的阶层开始资助艺术。他们花钱出版书籍,还捐款给那些紧随经济繁荣而新建起来的大学。人文学科——就是那些大胆地将整个人类作为试验对象的科学,这时也找到了一批忠实的支持者,这些人奋起反叛旧式经院哲学那些狭隘的局限,一些虔诚信徒认为他们对古代智慧和原理的兴趣是邪恶不法的好奇心的表现,他们便与这些守旧的信徒分道扬镳了。
那些走在最前面的一小队先锋的故事,将在本书后面的部分讲述。在这些人当中,很少有谁的功劳能够超过一个性格羞涩的人,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伊拉斯谟。
尽管他性格羞涩,他却参加了当时所有的文字大论战,而且他准确地掌握了各类武器中最致命的一种——幽默的远程大炮,成功地令他的敌人胆战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