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道德的困境(第10/12页)

那些为求学或经商来到美国的日本人,试图在这个道德规律不那么严格的社会生活时,常常痛感他们过去所接受的那种细致周到的教育是个“失败”,这并非受国家主义的感情所驱使。他们感到,日本的道德无法顺利输出,其含义并非一般所谓改变文化对任何人来说都很困难的,而远比这更多。他们感到,日本人适应美国式生活比他们所熟知的中国人、暹罗人要困难得多。在他们看来,日本人的特殊问题在于,他们是靠这样一种微妙的安全感长大的,即只要一切都按规矩行事,就会得到别人承认。看到外国人对这类礼节满不在乎,他们就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千方百计寻找西方人生活中与日本人类似的细微礼节,找不到时,有的非常愤慨,有的则感到愕然。

三岛女士㉖的自传《我的狭岛祖国》,最出色地描写了她在道德规则不甚严格的文化中所感受的体验。她渴望到美国留学,并且说服了她的保守家庭,排除“不愿受恩”的观点,接受美国奖学金,进入了卫斯理学院。她说,老师学生对她都特别亲近,但这却使她很不安。“日本人的共同特点是以操行毫无缺陷而自傲,我这种自傲却受到严重伤害。我不知道在这里该如何行动,周围的环境似乎在嘲笑我以往的训练。我为此而恼恨。除了这种模糊而深刻的恼恨以外,我心中再无其他感情。”她感到自己“似乎是一个从其他行星上掉下来的生物,原有的感觉和情绪在这个世界都用不上。日本式的教养,要求任何动作都要文静,每一句言辞都要符合礼貌,这就使我在当前的环境中极为敏感,十分警觉,以至在社交中茫然不知所措。”她花了二三年的时间才解除紧张状态,开始接受别人的好意。她断定,美国人生活在一种她所谓“优美的亲密感”之中,而“亲密感在我三岁时就被当做不礼貌而扼杀了”㉗。

三岛女士把她在美国结识的日本女孩子和中国女孩子作了比较。她评论说,美国生活对两国姑娘的影响非常不同。中国姑娘“具有的那种沉着风度和社交能力是大多数日本姑娘所缺少的。这些上流的中国姑娘人人都具有近乎皇家的仪表,仿佛她们就是这个社会的真正主人,使我感到她们是世界上最文雅的人。即使在高度机械与速度的文明中,她们也不为所动,其安详和沉着与日本姑娘的怯懦、拘谨形成强烈对比,显示出社会背景的一些根本差异。”

和许多其他日本人一样,三岛女士感到,好像网球名将参加槌球游戏,出色技艺都用不上了。她感到过去学的东西不能带到新环境里来。她所受过的训练没有用处。美国人用不着那些东西。

日本人一旦接受了美国那种不甚烦琐的行为规则,即便接受的不深,也无法想象他们能够再过日本那种规矩烦苛的生活了。他们把过去的生活有时说成是失去的乐园,有时说成是“桎梏”,有时说成是“牢笼”,有时又说成是盆栽的小树。这棵小松树的根培植在花盆里时,就是一件为精致庭园增添雅趣的艺术品;但一旦移植到地上就不可能再成其为盆栽了。他们已感到再不能成为日本庭园的点缀,再不能适应往昔的要求。他们最尖锐地经历了日本道德的困境。

注释:

①绝对命令:来自德文Katagorischer Imperativ,康德伦理学中的概念,或译作“无上命令”、“无待命令”。指任何时间、地点、条件,都必须遵守的一种行动准则。——译者

②指《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七章第十二节:“所以无论何事,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日译者

③见马太福音第二十五章第三十二至三十三节:“万民都要聚集在他面前,他要把他们分别出来,好像牧羊人分别绵羊、山羊一般,把绵羊安置在右边,山羊安置在左边。”——日译者

④合作派:指向法西斯妥协的投降派。——译者

⑤“Gestalt”:出自格式塔心理学(亦称“完形心理学”)。此学派兴起于德国(1912年),强调人的认识中主观结构的作用和经验、行为、感知对象的整体性,运用于学习、设计、治疗等各方面。例如,对“学习”强调“顿悟”,批判流行的“试误”学说。——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