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鹤之声(第7/8页)

薛:没有。1943年,我刚来这儿的时候,住在南峰的南天门。也有好几年,我住在山洞里。这就是我现在走路困难的原因。解放后,几乎华山的每一个道观我都被派住过。道协让我们上哪儿,我们就得上哪儿。

问:这儿是个修行的好地方吗?

薛:不,不再是了。不是在华山上。住在这儿的道士们不得不去照顾游客。我们不能专心致力于修行。这样谁也成不了什么事儿。想修行的人不得不搬到山的更深处。当然,政府和道协谁也不赞成这样做,不过有些人还是这样做了。苏道长和他的弟子搬去的那个地方,也就是大上方,还是非常僻静的。那儿的上面有一些岩洞。

问:楼观台怎么样?

薛:他们那儿的游客不像华山这么多,但是住在那儿的人太多了。这也没有什么好处。他们的生活太舒适了。如果你想找个地方修行,你就必须到山里去。但是如果你进山了,衣食又成了问题。要么你得亲自出山买东西,要么你得靠别人。这是个问题。但是在山里修行的人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他们辟谷,也不穿衣服。也许披几片破布。他们练习气功,这样他们就不会觉得饿或者冷了。不过大多数人是不能住山的。这个不容易。

问:人们怎么能学到这样的修行呢?

薛:基础的东西你在哪儿都能学到。有书。要学更深的秘密,当你的修行达到一定层次的时候,你自然就会遇见一位师父。但是你不能着急。你要有终生献身于修行的准备。这就是宗教的意思。这不是一个付出金钱的问题。你必须付出生命。没有多少人愿意这样做。如果你准备好要学道,你不必去找师父,师父会找你的。道教是非常深奥的,要学的东西太多了,你不可能一蹴而就。道是不可以言传的。悟道前你必须修行。老子教我们要自然。你不能强求,包括修行。悟是自然发生的,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不同的,主要是要清心寡欲。修行要花很长时间,所以你必须保持身体健康。如果你有很多念头和欲望,你就活不到实现目标的时候。

我喜欢薛道长。他说话直截了当,而又优雅柔和。我可能跟他谈了好几个小时。已经是中午了,又有几位游客到了。后来,我在道教协会的杂志上读到,最近薛道长把他过去四十年来从供养中得到的所有积蓄,全部捐给了道教协会,用来修建新道观。总额是两千元人民币,大约相当于四百美元。

当史蒂芬和我动身要离开的时候,薛道长进了卧室。出来时手上拿着一袋松子,是他从长在顶峰的松树上采集的。华山松是一个特殊的品种,只在终南山较高的山峰的顶峰上才有。它们在中国、朝鲜和日本的森林种植者圈中享有盛名,而生长在华山西峰上的那些松树,又是华山松中最为著名的。它们的种子、花粉乃至松针,都是过去生活在华山的道教徒们的主食。古书中说,华山松的松香经过一千年就会变成琥珀,吃了它能够转凡成仙。薛道长说,吃了这些松子,或者种了它们,让它们长成树。我告诉他,我是松树家族的老朋友了,更愿意种它们。

我们没有继续逗留。两个小时后,我在群仙观停下来,等候史蒂芬。在谢道长得关节炎之前,他一直是这座道观的当家。1919年,谢道长的师父建起了这座道观。现在里面是空的,只有一位年轻的道士在给一群游客张罗午饭。当我在台阶上休息的时候,这位道士走了出来,我们聊了聊。他说,年轻的道教徒正处于困境中。他们所做的一切就是照顾游客。他说,大部分师父在他们的一生中,只把核心的秘密传授给一位弟子,而且大师们都已经隐居到山的更深处去了,拒绝在这个物质时代教化人。他说,道观里的教导是肤浅的。他叹息着,回到里面去继续招呼午饭了。

史蒂芬到了以后,我们沿着山路一起往下走。途中,我们经过一块石头,它的正面刻着“鹤之声”三个字,而且被漆成了红色。鹤在道教中是变化、超越、洒脱、纯洁和长寿的象征。用它来代表华山是再完美不过的了。可是很显然,这只鹤已经飞走了。

1904年,当佛教旅行日记作家高鹤年游览华山的时候,他很惊异,华山的道教徒们怎么能靠那么一点点儿东西过活。他也对华山的幽静和住在这里的那些人对隐居生活的献身精神作了评论。他说,别的道教名山都不是这样——他游览了所有的道教名山。在20世纪的另一端重访华山,我却不得不怀疑,为什么还有道教徒愿意住在这座山上。不管它的景色有多么壮观,却不能代替幽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