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两个男人之间的密室决斗(第17/24页)
他已经老了,他的事业再也经不起岁月的蹉跎了,走吧,向南,偷渡港澳。每次下定决心要走,都使他心酸落泪。他舍不得祖国的山川美景,舍不得温馨的故土,更舍不得那么多关心他、爱护他的亲朋故旧。离开祖国,事业也就彻底完结了。
家已经被抄了几次,自己用毕生心血和全部家私收藏的字画精品被胡乱地堆放在潮湿的小南屋里。屋门还上了锁,贴了封条。
幸运的是,自己准备的那笔路费还安放在院内的青砖下面,数目不多,但是偷渡港澳用来买路,是足够了。
上半夜红卫兵又来翻腾了一次。刚走,下半夜又来了一拨,这次一共是两个人,手里都拿着刀。
“我这家已经被抄过十八次了,连老鼠洞都捅过几次,你们还来干什么?”老画家气愤地说。
“他们抄他们的,我们抄我们的!”
“你们可不能撬那个锁呀!门上有封条,你们开了封,我可吃罪不起呀!”
“我们也有封条。他们可以贴,我们也可以贴。这年头,谁都是齐天大圣。”
“你们手脚轻点,那些都是古画儿。”
“我们不稀罕这些破画,我们要找钱。”
“你们是什么红卫兵,简直就是强盗!”
“老头儿,眼力不错,我们就是强盗。”
“那你们滚出去!滚!”
“可以。给了钱,立刻就走。”
“我是穷画家,没钱。”
“那好吧!我们要往这些画儿上撒尿啦!”
“别,千万别!我老头儿求求你们了。”
“那就快拿钱!”
第二天,老画家把在大学里闹革命的两个儿子招回家。
父子三人商量了一天,哭了一天,最后下了决心,走。
路费少了五百元。老画家从小南屋里拣出一个画轴,叹了口气,说:“拿它买路吧!”
16
王星敏不吃、不喝、不哭,只是看书和睡觉,三天了。第四天,崔援朝来看她,发现她瘦下去一圈儿。崔援朝似乎也瘦了,眼窝儿黑黑的。刚一进门,她就哭了:“星敏,我家也被抄了。昨天晚上,机关造反派来了好多人,整整折腾了一宿。”
“是吗?你爸爸不是革命的老干部吗?怎么也被革了命?”王星敏从床上坐起来,淡淡地问。
“他现在是走资派、修正主义分子,已经被隔离审查了。”
崔援朝抹了抹眼泪,坐在椅子上。
王星敏给她倒了一杯水,没再说话。两个人都沉默着,没有什么可说的。
过了一会儿,崔援朝没话找话地说:“他们把我父亲的笔记本都拿走了。有几十本,是他参加革命几十年的工作记录。”
王星敏看着崔援朝的眼睛,十分平静地问道:“你没想办法作出交换吗?”
“用什么去交换?这怎么可能呢?”崔援朝不解地问。
“用你们高干子女的傲慢!”王星敏站起身来,把脸转向窗外,“造反派没有逼着你脱光衣服吗,当着许多男人和女人的面?其实,你的裸体应该更好看,更有交换价值,金枝玉叶嘛!”
她稍微停顿了一下,努力使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又接着说:“你们在抄我家的时候,逼着我这样做,我遵命了,就为了一些字画,一些打算献给国家的字画!”
她的眼眶里溢满泪水,她把脸仰起,尽量不让泪水流下来:“我真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星敏,你就别说了。我已被红卫兵总部除名了。现在,咱们是一样的人了。”
“一样?怎么可能呢?”王星敏冷笑了一声,“我想了三天,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你们逼着我那样做,不是什么恶作剧,而是出于很深的、很强烈的阶级意识。我们都是和共和国一同出生、一同长大的,但是在我们之间,的确存在着一条鸿沟。这条沟,是上一辈人留下的。我们这一代人,很难填平它。”
又坐了一会儿,崔援朝要走了。临走前,她说:“陈北疆可能还要带着人来,也许就在今天晚上。星敏,你躲一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