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8/10页)

长期以来,这个机构被视为黑暗面,不向社会开放,任何新闻也不许见报,完全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极其封闭的角落。直到一九八四年改革开放之后才开始与国际上同类性质的团体和基金会发生联系,同时接受来自社会各方面的募捐和馈赠。

市志上的介绍当然十分有限,丹青决定亲自去一趟,或许可以找到关于自己的来龙去脉,哪怕只是一两行的原始记录。

他决定不向任何人透露这件事,父母亲现在是最脆弱的,他不能有意无意地伤害他们,但是他已经长大成人,很小的时候已显露出强烈的自我意识,和他坚忍、执拗的性格,这就意味着他不可能不做点什么。

这段时间,父亲的病情渐趋平稳,但他还是坚持每天去病房,有时在那里守夜。去福利院的那天,也正是他刚刚从医院出来,身体虽然疲惫,内心却有一股毛血旺一般的激情,他明显的瘦了,可是两只眼睛却像黑夜的灯笼一样,超常的明亮有神。

丹青买了一张本市的地图,找到龙口的位置,坐市区的车还好,等郊线车时就非常辛苦。开始,孤零零的车牌下还只孤零零的他一个人,但后来陆续有一些乡下人担着担子,另有一些民工打扮的人也在等车。显然,做这样的追寻他不会开奔驰或者搭乘计程车前往,毕竟这不是一次心旷神怡的踏青或春游,对于丹青来说,他已经提前进入另一个角色了,他开始觉得周围的一切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真实。

老半天,郊线车才满身伤残地慢悠悠地开过来,人们蜂拥而上,以丹青的优雅固然是抢不到座位的,而且休闲便鞋上被踩满了白花花的脚印。车厢里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虽不是恶臭,但足以叫人窒息,那是一种油汗与劣质香烟混合而成的经久不加清洗才变得日益浓厚的怪味,丹青恨不得立刻逃离这辆车。

这一带的建设和绿化都还不成形,忽而见到有些人在某个建设物上忙碌着,忽而又是一些半成品的房屋似乎已被搁置了很久,人去楼空。一路上自然是绿少黄多,大片的土坡上寸草不生,路边的小树还只是树苗,没有指望地在阳光下呆立。

道路也是好一段赖一段,单调的景致足以叫人昏睡过去。

丹青就迷迷糊糊睡着了,一觉醒来,急忙问旁边的人到了哪里,结果路才走了三分之一,再睡两觉也不成问题。

在龙口下车以后,他开始东问西问,被无数的人指来指去,才在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木牌里发现了福利院的指示牌,指示牌写得十分潦草,好像不打算被人看清似的。

终于来到一个大铁门前面,铁门外讳莫如深地没有悬挂任何招牌,丹青还是不确定这里到底是不是自己要找的地方。传达室是在离铁门有一点距离的水泥坡度上,看门的老头并没有回答这是不是哪里哪里的问题,而是反问他:“你找谁?”

“我找院长。”

“肯定没有预约吧,他去日本开会还没有回来。”

“可我只不过打听点事,随便找个人接待我一下吧。”

老头显出为难的样子,但他看见丹青的确是风尘仆仆,就抓起电话来找了个女同志负责接待一下谢丹青。

按照老头的指引,丹青见到了他所提到的月亮门,月亮门里出现了这一带少有的浓荫,密密层层的灌木和少有的几棵大树可以说是遮天蔽日,石桌石凳上空无一人,甚至连点声音也没有。一阵清风掠过,竟让丹青感觉到些许寒意,却又清神醒脑,这实在是太神奇了。而月亮门外也收拾得相当干净,一座高楼拔地而起,有一些工作人员和大孩子出出进进,完全是一种日常的状态。

一念之差,丹青没有走进月亮门,没有到工作人员的办公地点去找一个叫阿好的女同志,而是向那座高楼走去。高楼是水泥灰色,进门的左右手都是一尘不染的走廊,走廊两边是房间。丹青很自然地往右边走,先是两个大大的盥洗室,有两个身穿白工作服的年轻女人在用皮管冲地,地上有木盆,不知盆里放了什么东西,她们的裤腿卷得老高,脸上是毫无忧愁的神情。再往下走所有的房间,全部是一个一个四周有围栏的铁架子床,每个床上都有三岁左右的孩子,有的在睡觉,有的不知在注视什么,还有的在玩手里的一件什么东西,淘气的就歪歪斜斜地站着,扶着床栏就像是领袖在检阅国庆大典,而有一个孩子旁若无人地在够一个电灯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