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4/16页)

这时,有人就给外乡女子作介绍,说这就是孙老爷,她是孙夫人。又给孙纪常介绍说,她名叫邬文英,从洪雅县桫椤镇来寻夫的。

外乡女子忙上前把腰身欠了欠,给孙纪常行过见面礼,说,孙老爷,打扰你了。我男人叫熊青山,人都喊他熊莽娃儿。

孙纪常看看靠在邬文英身边的小男孩说,这娃娃长得挺机灵,眉眼就像他爸。

外乡女子忙说,孙老爷,听说桫椤镇的民工都住在你们家的,我男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人到哪里去了?他究竟是做了哪家的倒插门女婿呢,还是真的病死了?

孙纪常感到很难回答,就劝慰她说,你男人是个难得的大好人,他是绝不会做出对不起你母子的事的,但是他人还真的走了……

走了?走哪里去了?邬文英忙问。

旁边有人插嘴,走了嘛,就是死了的意思。

哦!她真的病死了?邬文英惊得瞪圆了双眼,说,不不不,绝不会,他……

孙纪常想,得告诉他真相,这一关她迟早要过的,就横了心说,他不是病死的,他是遭碾死的,遭压路的大铁磙把他压成……孙纪常本想说把他压成了血糊糊的肉饼,怕邬文英接受不了,马上改口说,把他活生生地压死了!

孙纪常话没说完,只听邬文英惨叫一声,咚的一声就栽倒地上昏死了。小男孩吓得妈妈、妈妈地乱喊着大哭。

邬文英醒来时已近黄昏,她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间棕绷子的西式双人木床上,床上铺着竹编的细蔑凉席,见孙夫人正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温和地望着她微笑,问,醒了?

她忙翻身坐起,抱歉地说,孙夫人,实在不好意思,你瞧我居然昏死了……这是你家吧?边说,眼睛边四下里张望。

淑玉点点头说,找你儿子吧?他跟我的那个叫毛娃儿的长年在一起玩呢!

邬文英忙翻身下了床,说,孙夫人,你们一家对我母子这么好,叫我拿什么来报答哦?

淑玉说,不谈这个。先说说你家里有些什么人吧!

就我们娘俩了!邬文英说,我婆婆在生我男人时难产死了,公公自愿随川军出川抗日,早在民国二十九年就殉国了。

淑玉心头一热,情不自禁地哦了一声,说,你是孤儿寡母哦?

邬文英叹了口气说,满以为找到我男人不成问题的,谁知……我男人平时给人抬滑竿儿为生,我家没有啥财物,只有三间破草房,临出门时,我把房子卖了,又把他留给我娘儿俩的两块银元带在身上作盘缠,这是他为别家顶工修机场得的一点儿报酬。邬文英怕遭误会,故意隐瞒了她逃避黑旋风蹂躏的细节不提。

唉!淑玉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了,你是无家可归了哦!

邬文英问,孙夫人,附近哪儿有卖香烛纸钱的,我想给我男人上坟。

淑玉说,香烛纸钱要旧县街上才有卖的,路有点远呢!不过不要紧,我家侧院的库房里还有一些。这样吧,我叫我的长年毛娃儿去取些来带着,让他陪你去一下。

邬文英忙行了个礼说,谢过孙夫人!不过,我想我自己会找到的。

淑玉就说,那地方本是机场壕沟埂子的一段,却成了安埋死去民工的乱葬岗子了,要没人陪你,你是找不到你男人坟堆的,当初,毛娃儿就陪我女儿去给你男人烧过纸呢!

当下,淑玉就喊来毛娃儿,介绍他和邬文英认识了。邬文英一见毛娃儿是个面善的厚道人,也就放下心来。

邬文英带着儿子火生,跟随提着竹编篼篼的毛娃儿朝那道埋死人的埂子走去。她走拢埂子起眼一望,立刻傻眼了。这一长溜高出平地一两丈高的宽大的壕沟埂子,真是名副其实的乱葬岗子,只见密密麻麻的坟堆纵横交错,摆布得毫无章法,深浅不一的野草已经蓬蓬勃勃地蔓延成了一片,在暮色中显得特别凄凉。有的坟堆当初堆得太草率,尸首埋得过于浅了,一下暴雨就有尸身暴露出来。刚好昨晚下过一场瓢泼似的暴雨,又有腐烂的尸身露出地面。此时,邬文英分明看见,隔几丈远的地方,有几只骨瘦如柴的野狗正在撕扯一具遗骸,一只只充血的狗眼血红血红的,令人作呕的恶臭一阵阵地飘过来。邬文英吓坏了,一把就将拉着她衣角的儿子揽进怀里,用手蒙上了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