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11/16页)
啊——压死人啰!压死人啰!两个深受刺激的民工疯狂地大叫起来,惊恐得像厉鬼在尖叫。这才惊动了前面的一百多个人,大家急忙松手,可是已经晚了。
人们围了过来,只见铁磙过处,留下了一张略呈人形的扁平肉饼,血淋淋地跟路面贴在一起,鲜血还溅射在粘了黄泥的铁磙上,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大汉儿,眨眼间就变成了模糊不堪的血肉、内脏、碎骨片和毛发,所有围观者不寒而栗。有的人一转身就哇哇地呕吐起来,有的人当场就难过得号啕大哭。
好好的襻绳怎么会断呢?原来,黑旋风一直就想要熊莽娃儿的命,熊莽娃儿敢于公开跟他作对,他要报复倒还在其次,关键是黑旋风看上了熊莽娃儿的婆娘,那个叫邬文英的少妇,人长得标致白嫩不说,走起路来那登儿圆的屁股一扭一扭的,就像他妈的风摆杨柳。眼目下修机场,独占一室的黑旋风,晚上当然不可能有女人来陪睡,他睡在床上就更想那婆娘了,只要一想,他就要把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他早就打定了主意,等修完机场一回去,他就要使劲骑她,来真格的。但他黑铁塔一样壮实的男人不除,他黑旋风的如意算盘怎能得手?如何弄死熊莽娃儿,才不至于显山露水呢?这一直是他考虑的问题。当他发现熊莽娃儿喜欢在固定的位置上拉头一襻的习惯后,立马就有了主意。就在刚才,就在众人只顾兴高采烈地朝孙林盘走的时候,他拿出一把锋利的小刀,迅速割断了熊莽娃儿襻绳的一半绳头,神不知鬼不觉,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踹进了阴曹地府。
黑旋风跑过来一看,假装惊得倒抽了一口凉气,马上就按预谋来处理这个“意外”事故。他登上铁磙的钢架,嘟嘟嘟地将哨子一吹,闹哄哄的现场立刻安静下来。他居高临下地对大家说,熊莽娃儿自己滑倒,喂进大铁磙遭碾死了,这件事简直声张不得,为啥子?这是我们洪雅县民工大队出的天大的事故,假使总指挥部晓得了的话,就要严惩我们,扣我们每个人的衣禄,也就是我们的伙食费。大家说说,你们想不想扣衣禄?
有人接嘴说,锤子大爷想扣衣禄,不想活了差不多!
黑旋风说,对!他说得很对!所以,我们大家要把嘴巴夹紧点,就说熊莽娃儿是得怪病死的。哪个敢走漏风声,黑旋风边说,边伸手抽出手枪一挥,说,哪个敢张起逼嘴巴乱说,那就莫怪我搭起眼皮不认黄了!
黑旋风想的这个托词简直天衣无缝。因为民工病死那可是司空见惯的事啊!修机场的劳动强度大,每天从早累到晚,没有一天休息时间,民工中的老人和体弱者往往将自己熬得灯干油尽,再加上病魔的摧残,说倒毙就倒毙了。尤其是最近天气一炎热,每天的早晚都有死人从工棚里,从借宿的民房里抬出来。如果死者家里还有亲人,或者送回老家的路途又不太远,泥巴官就会找来一辆架子车,叫人把死者抬上去,再蒙上他本人的被盖,派上两个人,赶紧把尸体送回老家了事。有的死者,本身就是孤人,或者离家路途遥远,就只能就近掩埋了。天气炎热,民工们都怕死人发臭生蛆。民工们清晨一睁眼,或者晚上一收工回来,只要一旦发现无法送回老家的死人,就立刻匆匆忙忙地抬出工棚掩埋。
那些死者的遗体往往连鞋都没能穿一双,情况好一点的还裹着一床破草席,差点的就只有一身补丁重补丁的破衣服了。也没有点香烛烧纸钱,更不可能举行什么安葬仪式,甚至连躺在门板上送往墓地的待遇都没有,就直接由他的几个乡亲捧手抬脚,送到埂子上,放进刚挖的坑里,草草掩埋了事。民间称这种埋尸首的方式叫软埋。孙林盘以外右首里把路远,有一段埂子,那里就是专门软埋死人的地方,附近工棚病死的人都朝那里埋,软埋了起码有上百具尸体。这些病死的民工叫什么名字,究竟来自何方,家里的情况怎么样,究竟有没有亲人?谁也闹不清楚。
黑旋风跳下钢架,叫来四个亲信,凑近他俩的耳朵交代了一番。四人赶紧跑到附近,找来许多的箢篼,在熊莽娃儿的肉饼周围扯个圈子,再重重叠叠地堆成一堆,将遗骸遮掩了。紧接着,黑旋风又强令大家恢复了拉纤,并警告大家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