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第4/6页)

苏辙眼见对方神色极端不善地看过来,唯恐这些人当众动手,连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少说两句吧,阿兄。”

苏轼唔唔两声,委屈地闭上嘴。

沈约见苏轼不再闹腾,便收回目光,开始继续颁奖:“下面发放今日的压轴奖项,桂冠诗人!”

他上前一步,振臂高呼:“各位不妨一同唤出他的名字——”

回应如同惊雷一般响彻在天际,山鸣谷应:“李白——李白!!!”

李白负剑起身,落落潇洒一挥袖,手捧金樽迎向四方,众人与他目光一触,兴奋之色愈发浓烈,纷纷举杯同饮,大有“恣肆共醉,天地同欢”的架势。

“可谓实至名归,舍君其谁”,沈约轻笑着说,缓步走了过来,深青色华服在地上摇曳如青嶂锦绣。

他双手捧着桂冠,日月星芒一时俱在掌心璀璨:“来吧阁下,我为你加冕。”

“多谢休文”,李白微微垂首,以便他动作,待一切都完成之后翩然起身,一振衣衫。

在霞绮争辉的万丈明光中,这顶桂冠流光闪烁,于是,所有人都在这一刻知道了,他就是诗中的帝王。

一旁的梁武帝:“……”

看了就很心酸,他登基的时候沈休文都没给他捧璧,换成李白这里倒是主动上了。

他心中郁闷至极,然而翻了翻众人传阅到面前的李白诗稿,自己能怎么样,还不是笑着把人原谅。

吃瓜群众一拥而上,围着李白七嘴八舌地道喜,坐得最近的王维、辛弃疾二人自己都得了奖,也被众人强行拉入了道喜的圈子,开始一叠声地恭贺夸赞起来。

沈约给他们留足了聊天时间,估摸着差不多了,才道:

“现在我们来到了最后一个奖项的颁发,那就是特别纪念奖——获奖者是,陆机,陆云,庾信,江总,司空图,元好问,黄宗羲,柳如是,王贞仪!”

被点到名的人均是一脸莫名其妙,四处张望,不知他们这些并非同一个年代、甚至八杆子打不着的人,何以共同获得一个纪念奖。

天幕究竟用意何在?

沈约徐徐道:“是为了纪念变化——天幕降世所造成的历史改变。”

获奖者们一怔,各自陷入了深思。

确实,他们都是在史书中有过切肤之痛的人。

陆机、陆云兄弟,世代为吴臣,在吴亡之后为保全家族北上入洛,转而仕晋,从此梦断江流滔滔,徒对西风悲故国。

离家兮千里,木叶摇黄落,空忆江东唱吴歌,独自凭栏吊影,伤怀念远,最终却成了一曲「鹤唳华亭讵可闻」的绝响。

这种深彻入骨的伤怀,并非他一人所独有,而是万古同悲。

苏轼看见这一幕,倒是想起了什么,回眸望向苏辙,轻叹一声,微吟道:“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

此事何难?难于万岭千重,渡越关山。

苏辙微微怔然,握住他的手,一时无言。

陆机滞留在北方写了大量的诗歌,后来,这一方残研疏墨、断简余编,流落数百年,又被后来者重新执起。

沁满了血与泪,续写一场又一场故国已陷、王气已终,顾望今昔、万事皆空的悲剧。

庾信家中父辈皆为梁臣,梁亡后流亡北朝,半生心血恸哭,酿成了一首哀惋绝唱《哀江南赋》。

天嘉年间,陈蒨北伐,派兵接回了大量滞留在北方的文人,唯有庾信被北周武帝宇文邕扣留,终身不得归乡。

杜甫说,“庾信平生最萧瑟,暮年诗赋动江关。”

国家不幸诗家幸,抵达至命运的最萧瑟处,才诞生了声动江关的名篇。

若不曾亲眼见证、亲身参与梁朝文化的鼎盛璀璨,江表三百年文气于斯为盛,看尽了这一场繁华烟花在最绚烂时仓惶一谢的破灭。

又哪会在散场之后,捧出肺腑,熬尽心魂,对着文化宫阙凋零后的废墟余烬失声痛哭?

庾信之后的几十年,陈朝尚书令江总,世称“江令”,在陈亡之后入隋,从此羁留北境,直到七十余岁,方被放回南方江都,郁郁死去。

隋廷上白发苍苍的垂暮老人,当年也曾是陈宫玉带风流的词林佳客,江左最惊艳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