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戏 致远行者 13(第10/17页)

  置身于大门后的黑色空间,徐离菲还有些糊涂,她想自己今天是有些奇怪,褚秘书有什么好躲。在门后站了一会儿,她打算开门离开,却听到里间传来一声轻微响动。徐离菲顿了两秒钟,顺着幽光泄露出的方向迈步走向里间,撩开黑色的皮质门帘时之见浩瀚星空似裹挟住整个宇宙,猝不及防地迎面扑来。

  片刻的震撼之后,徐离菲看清那其实是座正中放置了台宇宙天象仪的镜像大厅。天象仪以地板穹顶和四面墙壁作为幕布,投影出缓慢游移的星空。星空的最深处是穿越苍空的永恒星云,星光覆盖之下,显得这空间苍茫壮阔又孤孤单单。

  徐离菲的目光停留在这壮阔空间尽头的角落,聂亦正背靠着墙壁屈膝坐在那里,右手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微微仰着头。繁星似夏季丛林里暂明暂灭的萤火,明亮却微小,那些光芒仅能勾勒出身在期间的物体的薄影,因而无法看清聂亦的表情。

  徐离菲在那儿站了半小时。她不确定聂亦是否注意到她。半个小时里,男人一直保持着屈膝的坐姿靠着墙壁,那并不是消沉痛苦的姿势。这样的场景里他那样坐在那里,若是出现在画报中,或许还会让人感到一种惬意的浪漫,但站在门口遥望着这一切的徐离菲却只是感到压抑。

  她突然想起聂非非在那只录音笔最开端时所说的话,她说:“我希望我对他是一个永恒的牵挂,而不是一个冰冷的结果,牵挂会让人想要活着。我不想讲这些话带走,陪着我勇埋深海,我希望终有一天他能听到,那他就会知道,我到底留给了他什么。”那一刹那,徐离菲有些说不清对聂亦的感受。她觉得自己不应该为聂亦感到难过,若她同情了聂亦,又有谁来同情她自己?

  可放下帘子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想,三年前当聂非非留下那支录音笔时,可能连她自己也没有彻底弄清楚,她可能会留给聂亦的东西将包含什么。

  她留给聂亦的,除了她的爱情,除了她计划到的牵挂,还有她不曾提及或者根本不曾考虑过的绝望。又或许她是清楚她会让他绝望的,可她也没有办法,她能怎么办呢?

  绝望。这真是世上最残忍的词语。绝望的背后是什么?徐离菲是了解的,是深入肌理无法剥离的疼痛。而疼痛的背后又是什么呢?她也是了解的,是无法自处不知何去何从的更大的绝望。这是一个闭合的回路,身在其间的人根本没有办法找到解脱的路。

  徐离菲决定离开是在一个星期以后。谁也不敢让她离开。

  除了小赵护士,褚秘书还另安排了三个黑衣青年时时守在她门口。在被严密看护了两天后,徐离菲开始拒绝吃药。这很管用,当天下午褚秘书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老人家几十年沉积下来的智慧,在劝说她这件事上总显得捉禁见肘,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叹气道:“你对你的病情可能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你的免疫系统……”

  她撑腮看着窗外,打断褚秘书的话:“是和聂非非一样的病,免疫系统上的缺陷,要活下去只能使用大量抗生素……我其实没有多长时间好活了,不是吗?”她没有转头,继续道:“从生理上来说,聂亦他的确算是完美地复制了我。”她的话音里带着一点梦呓版的飘忽:“所以这结局我没的选,聂非非是怎样死的,我也会怎样死掉。”

  褚秘书一时无法开口,好一会儿,才道:“你留下来,也许Yee能治好你,要是你离开,就真的……”

  她面色淡淡,依然看着窗外:“三年前他没有办法治好聂非非,三年后他也不可能治好我。”视线似乎要穿过窗外那片被秋霜染得半红的庭院树,微微抬了抬下巴:“那对面是不是有座玻璃无菌房?你所说的治疗,大概就是把我关在那间小房子里,通过细菌隔离让我活得更长久一点吧?但那样活着……”她轻飘飘地比喻:“同福尔马林药水罐里的标本有什么区别呢?”

  褚秘书没有回答她。察觉到房中的寂静,她终于转过头来正眼看着老人。老人的神情里含着愧疚。她眉心动了动,突然道:“我们聊聊天吧,褚秘书。”不等褚秘书回答,撑腮自顾自道:“您大概会好奇这一星期我都想了些什么,为什么想要离开。”她看着虚空:“最近我看了一些科幻电影,看到大家一直在反思如果克隆人被制造出来,这个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人类是社会又会变成什么样,我不了解那些宏大的命题。世界、人类社会,这些名词都离我太远了,我能感受到的只是一些微小的东西。”她偏着头,声音里蓦然透出一抹荒凉感:“比如我这个个体的悲哀。”她停下来好一会儿,褚秘书没有打断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