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女戎(第6/7页)
“起程?”月吟万没想到要离开秦国,“去哪里?”
“先去齐国,后去楚宫。这月我将派人教你齐俗齐语。”
月吟大惊失色,跪倒在地泣道:“大人为何如何狠心,要月吟背井离乡,去那陌生之地?我可以为大人做任何事,死而无怨,只是万不想离开秦国。”
“莫是秦国还有什么牵挂的亲人?我必为你安排照顾。”张仪疑惑道。
“大人,月吟最眷恋的,不是故国,而是大人啊。”月吟泣不成声。张仪心下一痛,她不再是三年前那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她早已长大成人,有自己最隐秘的心事,而他,其实也早已习惯被这个乖巧温柔的姑娘悉心照顾,那是一种慢慢潜入的情感,在自己毫不知觉的时候,已生长得难以斩草除根。
然而,大丈夫欲立于世,又怎能耽于儿女情长。
张仪狠下心道:“此事已定,不可再议。”
说完,张仪如疾风一般走了,攥住的双拳内,指甲已深深嵌入皮肉。
秦宫,承明殿内。张仪双膝下跪,呈上一卷早已写好的策论。
“张仪探知,齐王正在民间遍访绝色美人。从细作得知,这美人实是意欲送给楚王熊槐。楚王爱细腰,风流天下闻,齐国名为联姻,实为暗中派遣细作。张仪思忖,若此时我们寻一名美女送与齐国备选,日后齐王将她送入楚宫,我们便有一枚活棋,齐楚二国亦如置于大王股掌之中。所谓‘英雄箭矢美人腰’,张仪这几年按楚王喜好培养出一名舞姬,色艺俱佳,只待大王一声指令,张仪即刻安排。”
秦王思忖片刻,放下竹简,神采奕奕道:“果然兵不厌诈。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予之。丞相此计甚好,速去安排!”
张仪站在门口,看月吟收拾行装,看她素白的手将那些耳坠、步摇、发簪一一收入漆盒内,将那些月白的、石青的、艾绿的、绢的、丝的、织锦的裙裾长袍,一件件叠好,放入藤箱内。张仪静静地看着,这个温柔、美好的女子,将无声无息地成为一枚棋子,如此曼妙、能叫所有男人迷了眼睛的棋子。
她此时如此纤细、柔弱,浑身都是无声的悲悯,张仪突然如此渴望从背后拥她入怀,听她好好哭一场然后说不用走了,然而他只能停在原地。
张仪感到一阵悲伤,想着这偌大的朝堂之上,偌大的秦国,偌大的天下,有谁不是一枚棋子。月吟是,他是,秦王也未必不是。他们的悲伤和深情,只能化作一模一样的无情。天下皇宫里至高的让所有人觊觎的,不过是一个叫“寡人”的位子。
那是至高的孤独,要忘记自己有血有肉、渴望真正的爱与被爱。天下一统,不过是在角逐权力的热切的欲望中,找一种亢奋的幻觉。
沉默之后,张仪轻轻问道:“可都收拾妥当了?”
月吟转过身,微微点头。
“从明天起,田姬是你唯一的名字。”张仪亦努力保持着平静。
“是,大人。”月吟静色答道。
又是沉默良久,张仪轻声道:“你怨我吗?”
月吟浑身一颤,眼泪无声地流下来。
沉默了那么久,张仪忍痛道:“对不起。”
他们之间隔着的距离,不过一只手臂,他伸手就可以拥她入怀,她上前一步就能扑入他的怀抱。然而他们静止着,她无声地流泪,他亦是压抑着隐痛不能出声。
一日清晨,在渭水岸,氤氲弥漫。此时冬尽春至,万物复苏。
月吟一身素白衣袍,江风吹起,衣袂飘飘。
“一切已安排妥当,你且放心。”张仪轻声道。又指点几个青衣侍从先上船去。
“你生于临淄大户人家,幼时起知书学礼,擅歌舞琴艺,父亲原为生意人,但商道不达而家道中落,所以你愿去参选美人,以求选中来日荫你父母兄弟。”
月吟点头,回身拱手拜过:“父亲。”
“这是你的两位兄长。”张仪逐一指过她身后二人,静色道,“他叫李元,他叫李一,是我长期训练的高级护卫。这两人名为兄长,实为侍从,必对你忠心,若遇不测,他们也必抵死护你平安。”
月吟忍泪道:“大人费心。”说罢也向两位“兄长”深深一拜,“月吟先谢过两位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