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狂言(第5/7页)

清凛空幽的笛音传来,缓缓睁开眼,只见周遭遍生黑色的山石,向下望去,是飞瀑直下,寒珠四溅。整个人似是无处立足,双手在空中挥动也抓不定半分。猛听得身后一声嘶吼,转首却惊见一头暗赤纹豹扑将而来,利爪闪耀着明晃的光华,直抵咽喉。惊惶之余,足下更是半分稳定也无,口中疾呼尚未发出,人已一头栽入了雾气浓重的深渊之中……

“啊……”屈原大叫一声,猛地弹起,惶惶四顾,额上满是汗珠。

“原,你醒了!”耳畔传来熟悉的声音,随即屈由憔悴疲倦的面容出现在面前。他一直和衣倚靠在床边,适才的惊叫声将他吵醒了。

“哥哥?”屈原有些糊涂了,再次定睛四下打量,“这是……在府中?”

“听闻昨夜大君赐酒,你饮醉了,一直昏睡到现在。今早,大君着人将你送出宫,并传谕全国,特赦无明,仅以驱逐处之。”

“果真?!”屈原惊喜交加。

“岂能有假?不然你如何能从死牢中脱身?”

“这……莫不是在做梦吧!”屈原用力拍打自己的面颊,跳下床,脚步蹒跚地推开窗子。

窗外暖阳倾泻进来,风在他身上一卷,屈原一个冷战,顿时神清目明起来。

“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要不老实吗?”屈由立刻捡了一件玄纹大氅披在他肩上,叮嘱道,“你莫要兴致来得太早,父亲已吩咐你一醒来即刻至祠堂候着。”

屈原一听,立刻苦了一张脸:“必是要责罚于我!”

屈由正色道:“你可知道,自你被大君带走,父亲不顾自身伤口,一夜长跪于殿前阶下,以盼大君开恩。”

屈原心中大震,望向祠堂方向:“父亲……”

屈由声音低沉地对他说:“待会儿父亲必要严责于你,你切不可忤逆。你此次惹出的事端,险些将我们屈家上下陷于危难。纵是有天大的委屈与缘故,也不可再顶撞父亲,你可明白?不然,我这个做兄长的,也必不轻纵了你!”

屈原吃惊地望着向来宠溺自己的兄长。

片刻后,他抿紧嘴唇,缓缓颔首:“哥哥教训得是,灵均明白了。”

“啪!……”

“德行广大而守以恭……”

“啪!……”

“聪明睿智而守以愚……”

响亮的鞭声与闷痛的朗诵声交织回荡在屈府肃穆空旷的祠堂之中。

祠堂位于整座府邸的最深处,堂外的小院终年松柏青翠,踏入便可闻得一丝隐约松香,令人顿感心绪沉静。

此刻,祠堂之中只有四人。大司马夫妇面色庄肃地站立堂中,长子屈由垂首立于父亲身后,二子屈原则赤膊跪于堂下。

大司马屈伯庸亲执一鞭,正一下接一下狠狠地抽打在屈原赤裸的背脊上。每抽一下,背脊上便留下一道悚目的血痕。每抽一下,屈原便要朗声背诵一句家规祖训。

屈原垂手跪着,眼观鼻,鼻观心,忍耐着背上火辣辣的鞭挞,因吃痛而略显颤抖的声音努力保持着字字清朗、句句平稳。自出生至今,如此惩戒,于他乃是头一遭。

母亲柏惠半侧身子望着供奉牌位的案几,双手紧紧绞着一方帕子,并不看向堂下。每一声抽挞传来,她单薄的肩膀都会随之微微地颤抖一下。

屈由眼见母亲如此,心下不忍,但慑于父亲正值盛怒,不敢有丝毫劝慰,只得以心痛而坚定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弟弟。

“啪!”

“不学诗者,无以言……”

“啪!”

“不学礼者,无以立……”

夜幕降临,案上的红烛静静地燃烧着,只偶尔爆出一朵灯花,仿佛屈家历代先祖也在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蜡烛已燃了大半,堂中的声响也止息了。

屈伯庸手一松,鞭子掉了下来。柏惠立刻上前将他搀住,心痛地低声道:“你伤重未愈,又于大君殿前彻夜跪伏,身子都要拖垮了!就算要行惩戒之事,交与由儿便是,何苦非要亲自动手。”

屈伯庸到底年事已高,连番风波,令他身心俱损,这一顿鞭打下来已然站立不稳。他竭力调整着气息,目光灼灼地落在仍跪立着的屈原身上,沉声道:

“起来吧。”

屈由赶忙上前几步,双手稳稳地扶住弟弟的手臂,想要帮助他站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