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恰似温柔(第6/9页)

一分钟后,值完大夜班正在家补觉的倪年也被吵醒了。

“小老婆,糟了。”

“啊……什么?”

“呼--”

“别瞎叹气,先说事。”

“司徒一个人去福利院了。”

“……”

指望接着睡回笼觉的人一骨碌从床上翻身坐起,脑袋瞬间空得像片火烧迹地。

倪年路远,接到急报后恨不得架双翅膀飞过来。她从出租上踉跄下车时,陈勒和伍月已经在福利院门口焦灼良久。

谁也没有料到,司徒今这个极其讲究距离感的孤僻分子,会在一个正常醒来的早晨,突发奇想地独自一人上福利院拜访。然而不论她是灵魂出窍还是脑子进水,抑或是受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强烈感召,总之其余三人目前的思路相当简单--要死一起死,不允许单干。

陈勒朝两位姐妹拟了个见招拆招的表情,然后自个儿却在胸前画了个心理暗示般的十字……

还是上次倪年带叶鲤宁来过的那间小教室,没有在用,门却大开着,像个终于瞒不住了的口子。倪年走在最前面,毫不费力地一眼望见目标--司徒今坐在讲台上,面无表情地盯着地面,凝固成一块素描课上的人像石膏。就那样坐着,脚下踩了只凳子,纹丝不动。

不远的距离,有个佝偻背影临窗站着,身上每块骨头都写满了无言以对。

如果他们仨前一秒还心存侥幸的话,当下是彻底认命了。

脚步声惊扰了疑似坐化的司徒今,也惊扰了窗边的司徒明。中年男人的行动比往常要迟缓很多,半晌才彻底转过身,又花了漫长的时间,辨认出眼前扎着头发的青年男子,竟是从前胡闹顽皮的陈家少年。

“你是……陈勒吗?”

“是我,我是阿勒。明叔,好久不见。”陈勒招了个手,复又抄回袋里,笑着耸了下肩,“您还好吗?”

一个简单至极的问候,竟叫人像遇到了困扰半生的难题。司徒明没有走上前来,只拿手背摁了摁眼角,再面对时,笑容里满是岁月蹉跎的痕迹:“好,好!你和小今,你们,都长大了……”

“十多年了,该长大了。”陈勒应着。

那边,冷眼旁观的司徒今嘴角一扯,讽刺大过表情本身的含义。她目光如晦,轮流盯了三人各一眼,又用足了时间沉默周旋,那隐而不发的模样,令他们越发惴惴不安。

司徒今的开场白是:“谁的主意?”

“司徒,其实这件事情……”

“我问谁的主意?”她打断伍月。

陈勒拍了下伍月的肩膀,自己走到司徒今面前停下,顿了顿说:“我的。”

“你的?”

“我的。”

她盯着他,眼神又冷又硬,而他在这种时候,竟是少见却清晰的沉着。他们僵持对峙,像一方极地冰山恰逢了极光。司徒今突然抬脚踢翻了凳子,双手将陈勒狠狠一推,自己从讲台上跳下来,浑身戾气地逼着他:“成心跟我作对是吧?陈勒,你第一天认识我?”

他由着她吼,只一五一十地解释:“明叔从山上下来的消息,是我当初无意间听爸妈提起的。我给了倪年、伍月你家的地址,让她们帮衬着看看。往实了说,这事是我牵的头,委的托,你别怨她俩。”

“阿勒。”

“阿勒!”

另两人异口同声地制止他顶缸。大家都清楚司徒今吃软不吃硬,性子差是一回事,其实为人是讲道理的。倪年上去拉住她:“司徒,这整件事情到头来是我们办得不仗义,没有考虑齐全,没能……”

“得劲儿不!联手拿我当猴耍!”司徒今甩开她,背过身踱了几步,点点头,怒极反笑,“行啊,行,你们能,你们仨真能……”

那边司徒明身影晃动,像是要走过来。陈勒抬手止住,又弯腰扶起方才被踢翻的凳子,口中继续未完的陈述:“伍月她们第一次见到明叔,是在你家那栋楼的四层楼道里。你爸犯病昏倒在家门口,没人发现,假如多耽误个一时半会儿,搞不好今天我们所有人都不会看到他。”

小教室没入死寂,倪年、伍月不约而同地回忆起那次胆颤心惊的送医救护。而那个曾经一心遁入空门,剃度出家,最后又回到万丈红尘的中年男人,只能情何以堪地耷拉着项背。面对十年未见的女儿,他卑微,激动,又怯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