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所欲(第5/9页)
他在永秀宫外徘徊良久,终没有进去。
戌时,云层黑压压地堆积在宫城上端,月亮隐没其后,天闷沉欲雨。龙佑帝亦黑沉了脸,谢盈紫返宫后闭门不肯见他,只隔了窗纱同他说了几句便要安置,回到崇仁殿等待雍穆王的皇帝心思便不能静,在郦逊之未来前,始终望了殿前空荡荡的碧玉青石砖出神。
郦逊之因早间在推敲阁与雍穆王金敬的一场纠纷,知道今夜的会面势必不会愉快。等到了大殿上,见徐显儒恭敬候在一边,心里略略动了动念头,他深知龙佑帝临到大事前必有安排,对这少年皇帝的一举一动都上了小心。
“逊之。”龙佑帝精神一振,招手着他上来,在他耳边轻声道,“一会儿雍穆王来,只要他口出狂言或是行为不轨,你便见机行事。”见机行事,这口谕下得实在不甚明朗,郦逊之瞥了徐显儒一眼,他听见皇帝的话了么?龙佑帝真正想他们做的是什么?
“宣雍穆王金敬!”
金敬捧了一只光素漆木砚匣,一见龙佑帝就恭逊跪下三呼万岁。他行此大礼,把龙佑帝和郦逊之弄懵了,再看他面有得色,打开那砚匣说道:“臣无意得来一件宝物,特此呈览。”徐显儒接过送与龙佑帝。
龙佑帝放到手上端详,砚匣的四角用细葛布扎紧了,内里是一方青黑如玉的砚台,刻了“青莹玉树色,缥缈羽人家”几字。龙佑帝轻叩两下细细无声,来了兴致,叫徐显儒把墨磨上。水一沾染砚面,丝丝拉拉牵连,隐约有岛屿自水上亭亭升起,细看来星罗棋布,又仿似繁星耀眼。奇的是磨墨亦悄无声息,团团浓墨吞涌而出,如乌贼怪搅翻了天河。
“此乃端溪下岩旧坑所产,所谓‘点滴青花’是也。如此宝物臣不敢独居,请皇上笑纳。”
端溪旧坑石材已竭,遗留世间的无一不是珍品。龙佑帝用手摩娑,爱赏之意稍稍流露,又强自忍下。郦逊之细察金敬神色,仿佛忘怀日间所有不快,即便余光扫到郦逊之亦是笑容满面。
“王爷一番苦心,朕看得清楚明白。”龙佑帝徐徐说来,还有下文却又不说,只拿眼深深看向金敬。
金敬一怔,慨然叹道:“皇上如今年岁已长,见识超凡,仿若先帝当年。”
龙佑帝道:“哦?先帝英明神武,朕自知不及。不过太后今日也说朕已大了,她想安心享福,那些个繁重政事都推手不管。朕思量太后母仪天下多年,若是突然还政,恐朝臣心生他想。既然母子同心,索性成全太后意愿,早日大婚了却太后另一桩心事。舅父以为如何?”
金敬喏喏称是,龙佑帝又道:“这桩婚事是舅父一力主张,朕想舅父每回做事都令太后如意,这一回更不例外。无论如何,大婚请舅父主持方好,朕年资尚浅,怕缺了礼数,到时对不住金家郡主。一切事宜请由舅父裁决,无须帮朕省银子,总之要办得风光,不堕国体。”
金敬挤出两滴老泪,健硕的身躯就地伏倒,犹如一只老龟低下头颅,对龙佑帝道:“皇上如此宠爱金氏一族,臣虽死不足以图报。唯有尽心办妥皇上吩咐之事,请皇上放心。”
“陈亳之事,未知王爷怎看?”龙佑帝忽然转了话题。
金敬不料龙佑帝会向他问政,仔细凝视龙颜,有几分猜不透。
“乱民造反,当大军压境即日平乱,建我朝廷威严。宵小暴动而已,皇上不必忧心。”
“朕是不担心。想让燕陆离和左虎前去平乱,王爷意下如何?”
“万万不可!”金敬大惊,“燕陆离今早才受审,明日就带兵,皇上当初下旨抓他岂非儿戏?臣以为这样太过骄纵燕陆离。此人久居南方,手握重兵,暗里早有不臣之心。只是多年来担了贤臣之名,不敢造反。今次抓他,皇上正可一举夺其兵权,削其爵位,免得将来为患。若是他什么罪名都无,平白被抓了来,更有说辞造反!皇上不可不察!”
金敬这番滔滔大论,连郦逊之都听了入耳。龙佑帝只是一笑,将砚台放下,走到金敬身边扶他起来。金敬见龙佑帝并没听进他的话,越发心急道:“皇上,老臣句句肺腑,切莫当是戏言。二十年前燕陆离就有称帝之愿,只是遇上先帝自愧不如才放弃。臣与燕陆离相识二十年,这老家伙决非甘于人下之人,此回被押解进京乃是奇耻大辱,必不肯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