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第5/6页)

武林名宿、江湖豪杰、商家巨贾、达官显贵,云集于此。

是夜,月明星朗。

大红蜡烛照得全府有如白昼。

满城着红,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喜气洋洋。

我新郎官服英姿挺拔,小柔凤冠霞帔窈窕动人。

正要拜堂之际,忽有一声传来:“江南第一美人,岂能嫁与欺世盗名之徒?”

抬眼看去,正是陕北巨富石家大少。

“此言甚是!”

又有人高声应和,却是河东名门高家家主。

小柔面容隐藏在霞帔之下,不见表情,但她紧紧握住我的手,不曾有丝毫放松。

“‘天下第二刀’的唯一传人,在下点苍派张宗昭,却想讨教几招。”点苍派大师兄在“唯一”二字上特意加重了语气。

场下喧嚣四起,间有讥笑之声。

父亲面色铁青,不时低声吩咐着什么,想必是叫护院们出来。

但在这些豪客高手面前,区区护院,又能走得了几招?

我拍了拍小柔的手,前踏一步,正要说话。

堂前忽然一道光华闪过,如游电,似月光。

于是我知道,阿锋来了。

点苍派大师兄横躺在地,连声惨叫也未来得及发出。

我没有请阿锋,但是我知道他一定会来。

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刀客新婚,当染鲜血!”

阿锋一袭黑色武服,风姿卓绝,再不见一丝当年的落魄,他朗声道:“点苍派可以换个大师兄了。”

声音不大,却清楚地响在每一个人的耳际。

“高家,也请换个家主。”

阿锋拖刀而走,边走边说话。

“石家少主,换成二儿子吧。”

他语速并不快,却没人来得及反应。

阿锋归刀入鞘,三具尸体横陈于地。

鸦雀无声。

阿锋看着我,认真地说:“我说过,以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写字,就写字;想作诗,就作诗;想娶小柔,就娶小柔。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没有怀疑他的话,从来没有。因为他叫阿锋,是我唯一的朋友。

全场亦无人怀疑。因为“天下第一刀”有资格说这话。

二月初六我大婚,“天下第一刀”登门送礼,头颅三颗为贺,鲜血染红烛。

第二日,宾客散尽。我陪着阿锋在湖心小亭对坐。

旁无余人,只有阿锋和我,伴随一柄漫磋嗟。

“你知道老头子为什么从不出大漠吗?”

阿锋从不无缘无故地说话,我转头看着阿锋,等着他的下文。

“我在天机阁翻找天下高手时,看到一则秘闻:‘天下第二刀,妻死于怀,从此避居大漠,永不返中原。’”

原来师傅永不出大漠,是因为自己断不了情丝。

嘿,亏他还佩漫磋嗟。

讥笑的念头在心里打转,却倏地沉入心底,因为已经没有人给我讥笑了。

阿锋认真地看着我:“再陪我练练刀。”

阿锋很认真地盯着我的眼睛,又说了一遍:“再陪我练练刀。”

我只是微笑。

他落寞地说:“你不出手,再没有人能陪我练刀了。”

如果他说,天下第一刀,应该配天下第一美人,我就一定会出手。

阿锋知道,阿锋最懂我。可他不会这样说。

他叫阿锋。

为刀生,为刀死。

为求一战,不惜生死。

为进刀道,不留后路。

但他不会逼我。

阿锋走了,继续他横扫江湖之旅。

我拥着小柔,继续我风花雪月的故事。

阿锋有时候会来信,信上没有一个字。

但江湖上每一个人都在为他传讯。

武当、青城、峨眉、崆峒……

一个个地方转过,阿锋单人独刀。

刀试天下,无有抗手。

我本以为生活就这样继续。

后人会这样传颂:“江南首富,家财万贯,却尤擅诗文,曾为‘天下第一刀’赋诗为诵,诗曰……”

但忽然有一日,家人快马来讯,阿锋死了。

堂堂“天下第一刀”,他的死讯却比他的刀法更快更狠。

至少他的刀从未伤过我,而他的死讯却让我呆立当场。

起因是皇帝爱武,高家进言,天下第一名刀,乃是漫磋嗟。

皇帝甚喜,许以厚禄。

天下共主想赏玩天下第一名刀。谁敢拒绝?

阿锋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