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第4/6页)

我本就不喜欢练武,不喜欢刀。

我本就只喜欢提笔赋诗的夜、骑驴吹笛的春、院里沐风的弦琴和会跳舞的姑娘。

我忽然很想小柔。

隔乡万里,终见归期。

十里繁华,锦绣江南。我的家在江南最豪华的大院,高楼深院,飞檐斗角。

我回来时,高朋满座,贵客盈门。

父亲拉着我的手,自豪地宣布:“这是我的儿子,跟‘天下第二刀’学刀十五年,今日出师归家!”

有人问:“令师打遍天下无敌手,为何只肯自称天下第二呢?”

我正想把老头子臭屁的回答原样搬出来,父亲已经更臭屁地回答:“因为他杀人从来不用第二刀!”

全场惊呼,沸反盈天。

不少贵妇少女激动得满脸通红,我却没有看到小柔的面容。

我按最无可挑剔的礼仪微笑致意,自矜地点头。

我练刀十五年,小柔等了我十五年。

家里迫她嫁人,她抵死不从。

她说她始终记得我的琴声,在每个午夜梦回时响起;始终留着我给她写的情诗,临摹了一遍又一遍。

江南第一美人,追求者如过江之鲫,但在我回来之后,全都销声匿迹。因为全江南都知道,我师傅杀人从来不用第二刀,而我学刀十五年。

即使是江南最豪富的家业,天下第二的传人,也足以守住。

即使是江南最美的美人,天下第二的传人,也足有资格拥有。

老头子留给我的东西,真的不少。

但杀人不用第二刀的人被人杀了,尽管绿洲里还流传着他的风流名,尽管江湖中还飘扬着他的英雄气。

没人知道,因为很久以前就没人见过师傅了,所有挑战的刀客都停在了阿锋刀前。

堂堂天下第二,死了和活着竟没有什么区别。

我从不说这件事,久而久之,我竟也以为他还活着。有时候我真想丢个几百两黄金在他面前,让他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谄媚地给我捏肩捶腿。我要让江南八大名妓挨个儿给他跳艳舞。

然而师傅活着的时候就从不肯走出大漠,更何况他已经死了。

他已经死了。

我不难过,我抓着小柔的手细细研墨。花前月下,铺一张宣纸,我手执狼毫,写下一个又一个字。

“刀。”

“刀。”

“刀。”

看到小柔诧异的眼神,我才意识到自己煞了风景。我竟没有写出温柔的诗篇,我竟没有填下动人的词曲。

练刀十五年,我从来不喜欢刀,但我好像已经忘不了。

师傅在阴间,可有宝刀供舞?

阿锋在大漠,又割下了几根手指?

我想起以前有一晚练刀结束之后,阿锋拔刀四顾,他对我说,有一天全江湖都会在他的刀光下失色。

我从不怀疑这一点。

但我没想到的是,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天下第二刀”已死,这消息突然传遍江湖。有刀客前去挑战,却发现人去楼空。院子里空留一块灵牌。

我得知后很生气,我从来没有这么生阿锋的气。他拿了漫磋嗟,继承了老头子的院子,却没有给他守灵三年。

我抬头看天,星光闪烁,好像阿锋的刀光。

我仿佛听到他说,天下第一刀,怎么能停在大漠,怎么能不去闪耀江湖?

我不知如何反驳。

不久之后。

有一个年轻人持刀闯入江湖,一刀斩巨枭,一刀破少林,转武当、战青城,偌大武林,几无一合之敌。整个江湖都在传颂他的威名,都说青出于蓝胜于蓝,号为“天下第一刀”。而他手中所持,正是漫磋嗟。

老头子曾说,他只有一个徒弟。

人们都知道,“天下第二刀”只收过一个徒弟。

如果阿锋是那个徒弟,那么我呢?

在阿锋名动江湖之后,我岂不是最可笑的冒牌货?

我是江南最豪富家族的少主,我学刀归来,我可以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

这是师傅的威名留给我的自由。

我可以写诗,可以抚琴,可以落子,可以娶小柔——江南第一美人江小柔。

父亲神色焦虑,亲友忧心忡忡。

但他们都不知道我真的不在乎。

婚期如约而至,农历二月初六,宜入宅、嫁娶、开光、祈福、求嗣。

江南首富之家的少主,迎娶江南第一美人,这样的婚礼,无疑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